百官楷模代表什么生肖

读书不为享受,下面一起来看看本站小编光明网给大家精心整理的答案,希望对您有帮助

百官楷模代表什么生肖1

作者:任万杰

宋庠是宋代的大儒,任参知政事,就是宋朝的“相”,宋祁是他的亲弟弟,时任侍读学士。元宵节的时候,哥哥在办公室里读了一夜的《周易》,而弟弟却张灯结彩,倚红偎翠,喝酒游乐,通宵达旦。宋庠作为宰相,是百官的榜样,得知弟弟如此穷奢极欲,自然很难堪,于是叫人去传话,教训弟弟:“记得我们兄弟俩早年在某州州学吃咸菜就饭的往事么”?显然这是提醒弟弟富贵不要忘本。可弟弟的回答恐怕让哥哥无话可说:我们当初吃咸菜发奋读书究竟是为了什么呢?宋祁的答案不言自明:早年贫苦,发奋读书,做官发达,就是为了享受。

中国古代社会的标准答案是“学而优则仕”,那么通过读书做官为了什么呢?读书做官,首先和从事其他职业一样,目的是解决生理、安全、社交这三种基本需求。只是在中国古代社会,士为四民之首,官员又是士人中选拔出来的精英,他们掌握更多的资源,因此在满足其基本需求时,比其他职业如农民、工匠或商人更具有优势,因此人们对做官趋之若鹜。

宋祁反问其兄长:“不知某年同在某处吃齑煮饭是为甚底?”其实就是认为做官要满足人性中最基本的欲望:美食、美色的享受。这是一种似乎可以理解的答案。这种赤裸裸的目的,也是一些读书做官的人的真实追求。而宋庠对弟弟略带责备的质问,其实讲的就是读书做官还有更高的目的,这是最高层次的需求。对宋庠这样的大儒来说,要穷则独善其身,达者兼济天下。除了满足最基本的物质需求外,要心系天下苍生,而不是一味追求享乐。

可以说,哥哥宋庠的人生观值得尊重,清代名臣曾国藩曾以“不为圣贤,便为禽兽”来勉励自己,实则道出了人性的复杂性,没有谁天生能当圣贤,食色是人之大欲,几乎人人不能免除这样的需求。但人之区别于动物,是人可以也应该控制一些欲望,并在精神上有所追求。(任万杰)

百官楷模代表什么生肖2

空白表格,腐败之源;龙颜大怒,有司彻查。知府频使苦肉计,御史受骗入彀中;古寺闭门藏诡异,假僧押镖露马脚。辨佛像真伪,揭惊天阴谋;追“观音”下落,识“廉吏”忠奸。

第一回 空白表格触龙颜 君臣舌战定赌局

大明建立后,各府照磨(掌管钱粮账目的官员)前往户部对账时,往往会拿上提前盖好了省府大印的空白表格,一旦和户部的账目对不上,他们就会在空白表格上虚填数字,其结果很容易导致贪腐、欺诈等情况发生。朱元璋听说空白表格之事后,大发雷霆,认定其中必有奸诈,下旨要将各省府州县的照磨及相关人员全部处死。此言一出,群臣大哗,觉得这么做未免失于武断。

左都御史韩宜可出班奏道:“陛下,您想要严厉处罚使用空白表格的人,无非是害怕奸吏借用空白表格虚填数字,营私舞弊。但凡账册,必须加盖完整的印信才能有效。但据臣了解,考校钱粮所用的账册表格,全是两张纸的骑缝印,一边只有半块印迹,而不是一张纸盖一个完整的印章。这种账册,即使存心作弊,也根本行不通,因此也就不可能存在舞弊现象。恳请陛下不必为此大动干戈。”

朱元璋情知韩宜可说得有理,仍旧余怒未消,说:“账册数据是朝廷的家底记录,非同小可,来不得半点儿马虎。就算为了方便,需要使用空白表格,也应事先征得朝廷的允许,岂能自作主张。韩爱卿不必多言,这些人必须得到应有的惩罚。”

韩宜可道:“使用这种空白表格的习惯由来已久,早在元朝就开始了。它已经成为财会行内一种不成文的规矩,没必要向朝廷汇报。就像登记造册需要用笔填写一样,难道用笔也要征得朝廷的许可么?”

这话够尖刻的,朱元璋一时找不到反驳的词句,蛮横地说道:“不管怎么样,这些人必须从严惩处!”

韩宜可被朱元璋的蛮不讲理气得有些恼火,抬高声音道:“请问陛下,依据哪条律法要这些官员的性命?”

朱元璋想不出此类律法条文,便反问道:“韩宜可,你又凭什么如此为这些官员辩护?”

韩宜可道:“各级官员、照磨都是十年寒窗苦读,辛辛苦苦考取的功名,又经过朝廷多年的栽培,才具备了治理地方的经驗和能力。他们全是我大明王朝的人才,圣上管理国家离不开他们,怎么能说杀就杀?这无异于自毁长城,乃愚蠢之举!”

朱元璋被激怒了,一拍龙案起身,呵斥道:“大胆韩宜可,你敢辱骂朕,当心连你一块处斩!”

韩宜可面无惧色,迎住朱元璋犀利的目光,朗声道:“就算粉身碎骨,臣也坚决反对滥杀无辜!”

望着韩宜可不屈不挠的样子,朱元璋噎住了。他愣了一会儿,忽然笑了,摆着手道:“好好好,韩宜可,朕不跟你这头犟驴一般见识。你刚才不是问了吗?你问朕依据什么律法要杀他们。朕想起来了,他们这是欺君罔上。这么大的事情,不经朕批准就擅自作主,不是欺君又是什么?朕就以欺君之罪处死他们。”

韩宜可态度依然强硬,毫不留情道:“刚才臣已经说过,使用空白表格是由来已久的习惯,没必要请示皇上,也就算不上欺君。退一步说,即使这种行为违法,也不能以违法论处。因为,在此之前朝廷并没有明令禁止过这种行为,甚至连口头的禁令都没有,对这种事提都不曾提过。这就是说,朝廷是允许这种行为的。既然允许,又怎么算是违法,怎么算是欺君呢?”

朱元璋无言以对,只好说:“好,就算你说得有理,可是你敢保证这些官员都是清白的吗?在朕看来,他们使用空白表格的时候,肯定产生过这样的想法:朝廷的统计数据可以随意改写,说明本朝的账目混乱不堪。既然如此,回到任上就可以乱改账册,浑水摸鱼。受这种心态的支配,他们必然弄虚作假,欺上瞒下,贪污纳贿,假公济私。这样的官员,难道不该死吗?”

韩宜可气得哭笑不得,开口道:“陛下,您这只是妄加揣测,主观臆断。无凭无据,凭什么说人家假公济私,贪污纳贿?”

朱元璋狡辩道:“难道你能拿出他们没有贪污的证据?”

韩宜可想不到皇上会反咬一口,道:“有没有贪污,只有经过调查才能下结论。在此之前,任何推断都是无稽之谈。”

朱元璋道:“那好,朕就让他们多活些日子。你去查一查,看他们到底是清官还是赃官。”

韩宜可道:“臣不曾接到任何人的检举揭发,也没发现什么可疑的线索,没有审查他们的理由,师出无名。”

朱元璋听了,又气恼起来,骂道:“你们都察院是干什么吃的!朕让你们监督百官,你们应该主动出击,或明察,或暗访,运用各种手段寻找官员们的过失和不法之举。你们倒好,天天坐在衙门里等候检举人。难道无人检举,就能证明我朝遍地清官么?倘若永远没有人检举,你们是不是就永远无所事事,坐享清福?”

这回该着韩宜可理屈词穷了。朱元璋这番话颇为在理,是啊,如果某个贪官做事隐秘,没人发现,或者发现了没人举报,难道他就算是清官,就可以逍遥法外么?自己身为左都御史,从未往这方面想过,未免有失职之嫌。听了皇上的训斥,他犹如醍醐灌顶,猛然醒悟。看来皇上毕竟是皇上,站位明显高一层。于是他说:“陛下教训得极是。然而,臣该从哪里着手呢?”

朱元璋想了想,说:“这样,韩爱卿,你不是说朕对那些官员妄加揣测么?现在咱们打个赌,朕让吏部把所有官员的名字写成阄。咱们采取抓阄的办法,从中任选三名进行调查。只要其中有一个清官,就算你赢。朕不但不追究空白表格之事,还给你增加一级俸禄。如果三个都是贪官,那就是我赢了,我就将那些官员全部处死,你不能再持反对意见。怎么样?”

韩宜可挠着头苦笑道:“这个,有点近乎儿戏了。照陛下的杀法,必有屈死之人。”

朱元璋正色道:“此举绝非儿戏。有道是官风正则民风正,民风正则国风正。官风不正,民风污浊;久而久之,国将不国。因此,治国的根本在于治吏,治吏的根本在于从严。贪污腐败,国之蛀虫,万恶之源。唯有铲除它,才能养人间正气。朕说过,朕平生最恨的就是贪官污吏。别的都好商量,在惩处贪腐问题上,决不手软。宁可矫枉过正,也不姑息养奸。宁可错杀十个,也不放过一个。朕与腐败现象势不两立,没有丝毫调和的余地,有它无我,有我无它。腐败不除,朕死不瞑目。就算是到了九泉之下,朕也要与它决战到底!倘若还不能打败它,那我来生接着跟它斗,直到将它连根拔起,赶尽杀绝!我就不信,这种龌龊丑陋的东西会永生不灭。我就不信,正义还能战胜不了邪恶!韩爱卿,你,可明白朕的用意?”

韩宜可被深深地感染了,不无激动地答道:“臣明白,陛下的志向在于杀尽天下贪官,还百姓一个公正、清明的世界。”

朱元璋重重地点点头,道:“知我者,韩宜可也。”

从内心里说,韩宜可真不赞成朱元璋的做法,这不是一刀切么?然而事已至此,也不好再跟他纠缠。抓阄的时候,韩宜可在心里暗暗祷告,但愿抓到的三个人都是大大的清官,最起码别是臭名昭著的浑蛋。

他不愿看着任何一位官员不经审查就被判成死罪。

等把三个纸阄捏在手里,展开看时,第一个是安徽省提刑按察使李彧,第二个是山西平遥县知县赵全德,最后一位是苏州知府陈宁。

韩宜可想了一会儿,对三位都没有印象,心里便有点儿忐忑,谁知他们到底是好官坏官呢?但转念一想,这也好。如果他们是巨贪的话,早就有流言蜚语了,自己这个左都御史肯定会有所耳闻。既然没有印象,说明他们不是大奸大恶之人,至少表现不会太差,说不定全是德才兼备为人低调的清官廉吏。那样的话,自己就有把握保護这批官员。

然而,韩宜可的愿望太善良了。他做梦也没想到,调查结果会与他的预期相差如此之远。他最先查的是安徽按察使李彧。李彧曾任刑部郎中,因政绩卓著,才被委以重任。自从当了正职,李彧一改先前勤政清廉的作风,开始独断专行,贪赃枉法,大肆收受贿赂,以致冤狱层叠,怨声四起。平遥知县赵全德罪行也不小。赵全德是举人出身,曾任平遥县儒学的训导、教谕,后升任知县。县儒学相当于现在的县高中,训导就是教师,教谕相当于高中校长加教育局长。在担任平遥县教谕期间,赵全德仗着和知县大人的同窗关系,利用翻修校舍、接待上级官员等机会,大肆侵吞儒学公帑。当了知县后,赵全德更是变本加厉,贪腐无度。经都察院查明,赵全德在任教谕和知县期间,贪污受贿累计达八十多万贯。

查完这两个案子,韩宜可心灰意冷了。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不查全是清官,一查全是罪犯。看来,这批使用空白表格的官员在劫难逃了,皇上杀起他们来理直气壮。

就在这时,都察院的周观政兴冲冲地跑了过来,说:“韩大人哪,不必担心了,我们肯定能赢!”

韩宜可精神一振,从文案上抬起头,问周观政:“此话怎讲?”

周观政扬扬手里一沓资料,啪地拍在韩宜可眼前,笑道:“皇上不是说只要能查出一个清官,就算咱都察院赢么?你看看,看看这些书信、材料写的什么,呵呵,全是说苏州知府陈宁的。”

韩宜可拿起资料翻看着,道:“说陈宁怎么样,是好还是坏?”

周观政一屁股蹲在旁边椅子上,说道:“当然是好了,要不我能说咱们胜局已定了吗?”又站起来走到韩宜可跟前,要过资料,一份一份地介绍道,“看,这份是吏部给陈宁的嘉奖,这份是江苏承宣布政使司给陈宁的表彰,这份是苏州府吴江县百姓送给陈宁的感谢信。还有,这份是苏州百姓的万民表,感谢陈知府修桥补路、开渠筑坝造福百姓的各种善行。总而言之,官方民方对陈宁的评价只有四个字:廉洁勤政。”

韩宜可脸上露出笑容,却不无顾虑地说:“这次可别又查出一个李彧或赵全德了。”

周观政道:“韩大人你这是什么话,难道我们偌大一个大明王朝,就找不出一个清官了?”

韩宜可叹口气道:“我是被李彧和赵全德弄怕了,他们先前的名声不也不错嘛。可是到头来,唉。”

周观政道:“陈宁跟他们不同。他们两个浑蛋也不知使用了什么下流手段,骗取了上边的信任和表彰。可他们有老百姓的万民表吗?老百姓是最讲真话的,你好就是好,坏就是坏,他们可不会黑白颠倒。一个真正的好官,他们不会违心地污蔑你。反之,一个昏聩贪婪的狗官,他们也决不会给你唱赞歌。看见这万民表了吗?看,上千老百姓的签名,还会有假吗?”

韩宜可的眉头终于舒展开来,说:“好,那我们就去查查这个陈知府。那些官员的性命,可都在他手里了。”

第二回 拦轿告状藏乾坤 严审细查破机关

韩宜可带着都察院的几人进了苏州地界,眼前的景色渐渐靓丽起来。蔚蓝的天宇下,水网交错,湖荡密布,丹桂飘香,绿竹叠翠。说不尽的小桥流水、渔火江枫;看不完的名园幽巷、黛瓦粉墙。湖光毓秀,山色钟灵。吴侬软语,发自画舫佳人,愈加动听。昆曲箫笛,来自亭畔才子,格外迷人。

韩宜可在马上看得兴起,忍不住说:“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难怪说上有天堂,下有苏杭,果然有一种身临仙境般的感觉。”

周观政咂着嘴道:“我听说苏州的清汤鱼翅非常有名,这次来无论如何得尝尝。还有苏州的黄酒……”

话还没说完,韩宜可打断道:“瞎子,别净想着吃了。前边就到苏州城了,大家都留点儿心,注意观察百姓们的反应。苏州是富庶之地,鱼米之乡,无论官员还是百姓,吃喝都很讲究。等见了陈知府,估计招待错不了。大家不必大惊小怪,不能把这个作为调查的依据。”

吴讷、余敏在后边答应了。周观政乐得合不上嘴,笑道:“早知如此,我天天来苏州查案子。不,有机会求皇上派我来苏州当知府好了,或者做个知县也行。”

众人哈哈一笑。

说话间来到城门之外,还没进城,忽见城门两旁夹道站着一些身穿官服的人,后边还停着几台官轿。为首的不等韩宜可走进,抢步上前,拱手道:“韩大人一路辛苦。卑职苏州知府陈宁,特率本府全体官员迎接韩大人和各位大人。”说完一躬到底。

韩宜可连忙下马还礼,笑道:“本官可是来审查陈大人的,又不是来巡视督导,各位何必搞得这么隆重!”

陈宁坦然笑道:“审查也好,巡视也好,无非都是朝廷公务。既是公务,就得公事公办,该接待接待,该审问审问。就算卑职被大人问成死罪,临死之前该履行的职责也得履行,该喝的酒也得喝完嘛。”

大家被陈宁的率真风趣逗得哄然大笑,气氛一下子轻松起来。

众官员相互见过礼,陈宁道:“时辰已近正午,各位大人还是随卑职先去吃饭。等吃饱喝足,再审查我不迟。”

周观政笑道:“陈知府,你可不能太小家子气,要把苏州最好的酒菜拿出来呀。”

陈宁指着两名通判,回头笑道:“周大人放心,卑职听说你是海量,特地请他们二位作陪,你们可一决高下。”

众人正要上轿,不知从哪里猛地闯过来一个人,“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高声哭喊道:“冤枉啊!草民冤枉啊!求青天大老爷为民伸冤!”

韩宜可吓了一跳,低头看时,原来是一位手举状纸的老者。老者约摸五十上下年纪,破衣烂衫,形容枯槁。手中状纸上写着几行歪歪扭扭的字。韩宜可弯腰看了看,写的是:昆山县东亭村侯二孩,因水田被豪强顾阿瑛霸占。苏州知府陈宁收受贿赂,袒护顾家,致使我有冤难伸,有苦难辩。求青天大老爷为民作主。

韩宜可心里咯噔一下子,看样子陈宁这个人不错,怎么一见面就遇到这档子事?

陈宁见状,满脸尴尬,喝道:“大胆刁民,竟敢拦轿喊冤,无理取闹。来人,把他给我轰出城去!”

旁边过来几个凶巴巴的皂隶,伸胳膊捋袖子就要动手。

韩宜可脸色顿时阴沉下来,冲陈宁道:“陈知府,你该不是想压制良民,蒙蔽视听吧?”

陈宁汗珠子都下来了,躬身答道:“卑职不敢。大人一路鞍马劳顿,卑职是为大人的健康着想。还是请大人先到驿馆,吃过饭休息一会儿。对这种蛮不讲理的泼皮无赖,不理会他就是了。”

韩宜可听了,甚是不满,百姓告你定有告你的理由,休要以刁民无赖胡乱搪塞。将自己不喜欢的百姓斥之为刁民,大概是所有昏官的共同嘴脸。

周观政在一边看不清,已经走到跟前,蹲下来仔细阅读。还没看完,他嘴里就不停地念叨:“不会吧,这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

“这样吧,陈知府,本官不去驿馆了。”韩宜可想了想,有些厌恶地看着陈宁,“你带着你的手下先回去待命,本官先问问这位老汉的冤情。”

陈宁抬起袖子擦了一把汗,道:“韩大人,侯二孩这个案子早在一年前就已结案。当时他心服口服,声称不再上诉。现在突然冒出来,必定是节外生枝,胡搅蛮缠,大人何必管他!”

侯二孩在地上大叫道:“韩大人别听他的,草民是屈打成招才签字画押的。人说韩大人是包青天再世,您千万为草民作主啊!”

陈宁气愤地喝道:“侯二孩,你这个奸诈刁民,本官什么时候对你用刑了,你又怎么是屈打成招了?”

侯二孩怒视着陈宁,骂道:“狗官,你别在这里装模作样,你的良心哪儿去了!”说着两手嚓地撕开上衣,露出累累伤痕,对着韩宜可道,“看吧,韩大人,这就是证据。这都是陈宁让人拿烙铁给我烫的,把我烫得死去活来呀!韩大人,陈宁心狠手辣,苏州百姓都叫他陈烙铁呀!”

周观政已经怒不可遏,蹿到陈宁面前,劈头盖脸就是一通巴掌,嘴里骂道:“你这不争气的东西,本官在韩大人面前一直抬举你,把你说得像朵花一样。这下倒好,刚见面就被揪住了狐狸尾巴。你让我这老脸往哪儿搁呀!”

陈宁官帽被打落在地,狼狈不堪地躲闪着,哀告道:“周大人息怒,周大人息怒。卑职知罪,卑职知罪,您听我把话说完好不好。”

“铁证如山,还有什么好说的,你这混账王八蛋!”周观政又踢了陈宁的屁股两脚。

陈宁还想分辩,韩宜可一摆手,道:“算啦,别再说了。本官决定亲自复查这个案子,倘若有半点儿纰漏,严惩不贷!走吧。”

陈宁正不知如何是好,吴讷、余敏手扶剑柄过来,厉声喝道:“还不快走!”

陈宁无可奈何地叹口气,带领众官狼狈而去。就在陈宁转身之际,韩宜可无意中发现,陈宁神色之中隐含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韩宜可回头问侯二孩道:“你先起来,把事情的原委详细陈述一遍。记住,不得有丝毫虚假的成分,否则以捏造伪证论处。”

吴讷就近找了家客店,众人随便吃了点儿东西,然后来到客房,听侯二孩讲述案件的经过。

据侯二孩所言,他在本村有水旱田十八亩,其中位于村边的十亩水田是上等好地,土质肥沃,产量比较高。这块地与本村富户顾阿瑛家的水田毗邻。四年前,顾阿瑛趁着侯二孩外出做生意,家中无人,暗自将两家的石界朝这边挪了二十丈,把那十亩好地全部圈进了自家的地块。侯二孩回来很快发现了这件事,上门找顾阿瑛理论。不想顾阿瑛竟昧着良心说,这十亩地是他花钱从侯二孩手里买下的。双方争吵之际动了手,顾阿瑛仗着人多,把侯二孩一顿暴打。侯二孩被逼无奈,一纸诉状告上县衙。那顾阿瑛与知县杨大人过从甚密,官司很快打完了,毫无疑问,侯二孩败诉。

侯二孩又上诉到苏州府衙。知府陈宁收了顾阿瑛的好处,不问青红皂白就对侯二孩动了大刑。侯二孩忍受不住,只好违心地承认是自己讹诈顾阿瑛。三年来,侯二孩日夜焦虑,心中总也咽不下这口气。他也想过进京告御状,可是迫于手头拮据,拿不出盘缠,结果一直含冤负屈到现在。前几天听说左都御史韩宜可大人要来苏州,侯二孩觉得终于等到了出头的日子,这才發生了刚才的一幕。

韩宜可揣度一会儿,问侯二孩:“那杨知县审理这个案子时,你与顾阿瑛双方都提供了哪些证据?”

侯二孩道:“那块水田我从洪武初年就开始耕种了,左邻右舍都知道。要说证据,当初我爹曾经在水田里埋下一块石碑,石碑上刻着我分到这块地的年月、面积和四至。家父临终留下遗训,后代子孙宁死也不能卖地。可是杨知县根本不管这一套,他只听顾阿瑛的一面之词,开口就说我讹诈姓顾的,当堂判我败诉。陈宁这小子更狠,审案时他只准我回答是或者否。我据理力争,他就对我用刑。这个狗官,他让人用烧红的烙铁在我身上乱烫,他真是陈烙铁呀!”

韩宜可愤愤地骂了一句,又问:“那杨知县现在何处?”

侯二孩道:“听说去年得痨病死了,真是天理昭彰,报应不爽,他是遭了报应啊!”

韩宜可道:“侯二孩,本官也不能仅听你的一面之词。你敢不敢带我去实地调查一番?”

侯二孩喜出望外,拍着胸脯道:“怎么不敢,草民早就盼着这一天了。三年的冤屈,我总算熬到了头。大人能亲临寒舍,草民求之不得呀。”

侯二孩领着韩宜可等人出了苏州,向东迤逦跑了百十里,到达昆山县。一路上景色煞是醉人。

这昆山县有三宝,昆石、琼花、并蒂莲。昆山县也是昆曲的发源地。东亭村位于昆山县南部,村内河流水塘众多,村民大都以捕鱼和种植水稻、莲藕为生,光景颇过得去。侯二孩的水田就在村北边,南头与顾阿瑛的水田相接。韩宜可等人顺着纵横交错的田埂来到现场,只见水田里并没有庄稼,却建起了一些亭台楼阁,高矮不一,错落有致。有不少工匠正在劳作,搬木头的,锯木料的,垒石头的,声音嘈杂,热火朝天。

侯二孩说:“顾阿瑛霸占了我的田地,只种了两年水稻,就開始在这里建园林,叫什么‘玉山佳处。这分明是在气我们这些穷人嘛。”

韩宜可询问侯二孩水田的四至,侯二孩一一指划了一遍。他正要派吴讷去传唤顾阿瑛,却见村里慢悠悠走出几个人来。等他们走近,才看清是几个文士。

侯二孩指着中间那位,小声说道:“那个白胡子就是顾阿瑛。”

顾阿瑛见韩宜可几人身着官服,气度不凡,拱手问道:“尊驾是何方人士,莫非对在下这个园子感兴趣?”

韩宜可看这顾阿瑛神情超然,步履安详,知道不是寻常的凡夫俗子,还礼道:“在下韩宜可,听说先生修建玉山佳处,特来观赏。”

顾阿瑛眉毛一扬,问道:“敢问阁下是哪位韩宜可?”

韩宜可还没答话,侯二孩抢先道:“还能是哪一位?这就是都察院左都御史韩宜可韩大人。姓顾的,这次看你再怎么逞能!”

顾阿瑛暂不理会侯二孩,睁大眼睛道:“不知韩大人光临敝处,失敬失敬。请韩大人到寒舍一叙,能否赏脸?”

旁边两位文人也躬身相邀。

韩宜可冷冷地还礼道:“不必。本官此来,只为你与侯二孩的土地纠纷一事。你们二人可当着本官的面述说清楚,省得再过堂审问。”

顾阿瑛这才望望侯二孩,道:“这块水田的事不是早就结案了么,怎么又横生枝节,旧事重提?”

侯二孩梗着脖子道:“哼,从前要不是知县大人、知府大人向着你,我怎么会败诉?现在韩大人来了,我就是要翻案,夺回我的土地!”

顾阿瑛并不慌忙,看着韩宜可,心平气和道:“这块地是在下花五千贯宝钞从侯二孩手里买的,府县早就审理过。如果侯二孩与韩大人有什么亲朋关系,想要关照他,这好说,在下再给他五千贯就是了。”

韩宜可见顾阿瑛误会了自己,解释道:“顾先生不必多想,本官只是偶尔发现了这个案子,特地想了解清楚。你只管从实陈述,本官与侯二孩并无任何关联。”

顾阿瑛这才放下心来,把事情讲述了一遍,所说与侯二孩颇有出入。

这顾阿瑛名仲瑛,又名德辉。几年前,他萌生了利用自家田地,修建玉山佳处园林,广植并蒂莲的念头。考虑到地方不够大,就找周边的百姓们商量,希望购买相邻的一部分田地,其中就包括侯二孩的十亩水田。侯二孩是个老光棍,向来游手好闲,吃喝嫖赌,听说顾阿瑛要出钱买地,很是高兴。大家一番讨价还价,最后以每亩五百贯成交。顾阿瑛是个坦荡之人,也没找中间人,很随意地与各家各户立了字据。他心想都是乡里乡亲的,你收钱,我占地,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没必要找什么证人。

不巧的是,有一次账房不慎失火,满柜子的账目被烧个精光。那账目上记录着乡亲们欠他的地租钱款,现在账没了还怎么催要?这顾阿瑛并不着急,对账房先生说,没了账目咱不要不就得了,只当我请乡亲们喝酒了。别人对顾阿瑛感恩戴德还来不及,唯独侯二孩见有机可乘,反过来讹诈顾阿瑛,硬说自己从没把那十亩水田卖掉。他藏起了自己留存的那份字据,一天到晚找上门纠缠吵骂。那顾阿瑛是方圆几十里内有名的大户,哪受过这个气。顾宅的家丁看不过眼,把侯二孩胖揍了一顿。侯二孩还不罢休,一纸诉状将顾阿瑛告上县衙。知县杨大人对案情做了深入调查,最后认定侯二孩是无理取闹。官司到了知府衙门,陈大人担心县衙偏袒豪门大户,欺负弱者,也专程进村入户进行了走访查问。结果与杨知县所汇报的一样,全村人都愿替顾阿瑛作证,于是维持了原判。

韩宜可听罢,沉吟片刻,觉得顾阿瑛所说入情入理,府县这样判决基本说得过去,但似乎还有不妥之处,便道:“照你所讲,本案的证人倒是不少,只是缺乏证据。如果我是侯二孩,会狡辩说是你顾阿瑛花钱买通了全村百姓,他们是集体作伪证,你又如何解释?”

顾阿瑛点头笑道:“对对对,刚才我忘了说,证据也是有的。我购买这块地的具体时间是洪武十二年正月,从当年开始,这十亩地的赋税就由我缴纳了。我的账目虽然烧了,可县衙有存根。杨知县审理本案时,就命孔目翻查过账册。侯二孩缴纳赋税的时间是洪武十一年以前,之后到现在一直由我负担。大人不信可以去县衙查账,一切不就全明白了?”

韩宜可刚要开口,侯二孩道:“韩大人,顾阿瑛分明在强词夺理,府县衙门更是胡乱判案。您想想,我的地洪武十三年已经被顾阿瑛霸占了,还拿什么缴纳赋税?他霸占了我的土地,交粮纳税理所当然,可这并不能证明这块地就是他的呀。换个角度说,如果我霸占了他的地,也缴纳赋税,难道就证明这地是我的吗?”

韩宜可点点头,看了侯二孩一眼,想不到这个貌似愚昧的农夫竟能说出这样有分量的话来。

顾阿瑛冷笑几声,望住侯二孩道:“这句话你应该当初在县衙大堂上说,而不是等到现在。当初你并没有提出这一条,无论是我本人还是知县大人,都没往这方面想。按照问案规则,不提的证据视为放弃。你自己放弃了,能怪别人么?”

这话听起来好像欺负侯二孩无知,要那样的话,韩宜可仍有办法把案子扳过来。他说道:“顾先生说得不错,府县两级所判都没有错。可是你忘了,如果当事人不服,还可以继续上告。到了省提刑按察司或者更高的大理寺,你就未必胜诉了。”

顾阿瑛仍旧不慌不忙,说道:“如果大人有心帮助侯二孩翻案,不妨到大理寺试试。不过在下提醒大人,这块地是洪武十二年买的,或者叫做霸占也行。侯二孩的地是洪武十二年正月被我霸占的,而他起诉的时间是洪武十四年腊月,也就是我家账房失火之后,期间相差了整整三年。请问韩大人,有没有自家的东西被抢夺后,过了三年才告状的?这三年当中,受害人干什么去了?”

这下韩宜可无话可说了。是啊,侯二孩当时为什么不告,却要等到三年后呢?这只有一个解释,当初侯二孩无机可乘,直到听说顾阿瑛的字据被烧毁后,才起了歹意。

侯二孩见韩宜可开始用凌厉的目光看自己,手脚有些慌乱,狡辩道:“之前我没想起县衙来,所以没有告。”

顾阿瑛道:“县衙近在咫尺,你进城吃喝嫖赌每天都经过县衙,难道还需要慢慢想起来么?”

侯二孩理屈词穷,耍赖道:“不管怎么说,我就是没把地卖给你。”

顾阿瑛不屑与他废话,扭头欣赏越来越绚丽的晚霞和水光。

侯二孩又说:“对了,这水田下有我爹埋下的石碑。碑上有我爹的遗言,后世子孙谁都不许卖地。我怎么敢违背我爹的遗训呢?”

顾阿瑛仍旧不看他,心想,敢不敢违背那是你自己的事,与别人何干!

侯二孩急于拿出“证据”,也不管韩宜可怎么想的,自己“扑通”一声跳下水田,三下两下从烂泥里搬出一块石碑,拿在水里好歹涮了涮,放到众人面前。

韩宜可本不想看什么石碑,这东西说明不了任何问题。但既然拿到了眼前,他就不经意地溜了一眼。石碑上果然刻着这块地的主人、面积和几句遗训。韩宜可见那字写得不错,不由得蹲下来仔细观瞧。这一看就发现了问题,他问侯二孩:“你说这块石碑是哪年埋进地里的?”

侯二孩答道:“洪武初年。”

韩宜可转过头,站起身喝道:“大胆侯二孩,你竟敢欺骗本官!”

侯二孩吓得一哆嗦,分辩道:“小人不敢,小人没有欺骗大人,这块石碑确实是我爹在洪武初年埋下的。”

韩宜可呵斥道:“一派胡言!洪武初年到现在已经十五六年,石头埋在淤泥中早就变质变色,苔痕斑斑。而这块石碑清清白白,一看就是刚埋进去的,连三天也超不过。这是其一。其二,人们在田里埋石碑做记号都是尽量深埋,为的是防止耕耘过程中损坏犁铧。刚才我见你毫不费力就把石碑从地下拿出来,显然不合常理。由此可知,你是在弄虚作假,诓骗本官。”

侯二孩见自己的花招被识破,害怕韩宜可将他送官,跳起来撒腿就跑,不提防脚下一滑,“咕咚”一声栽进了水田里。等爬起来,他已经成了落汤鸡。

吴讷将他拽上来,讥笑道:“你跑什么你,又没有人要抓你。看来真是做贼心虚了。”

侯二孩脱下衣服,拧着水道:“想不到韩大人这么厉害,连庄稼地里的事都知道。”

吴讷忽然指着他的身上,说:“你的伤疤是怎么回事,怎么全掉了?”

眾人扭头看时,侯二孩身上的烙铁印全不见了,成了花里胡哨的一片。周观政走过来伸手一抹,哪里是什么烫伤,原来是假的,用颜料染成的。

周观政喝问道:“这是怎么回事?你不是说是被陈烙铁拿烙铁烫的吗?”

侯二孩吓得忙跪下,哀告道:“大人饶命,小人该死,小人该死。”

周观政踢了他一脚,问道:“我是问你到底怎么回事,究竟是陈宁给你烫的,还是你自己弄的?”

侯二孩望望这个,望望那个,结结巴巴道:“是小人自己用烙铁蘸着朱砂和膏药印上去的,不关……不关陈大人的事。”

周观政又追问道:“这块石碑啥时候埋在这里的?”

侯二孩低头嗫嚅道:“是昨天夜里刚埋下的。为的……为的是讹诈顾家。”

周观政早已怒火中烧,骂道:“我说陈宁是个好官,偏偏你这无赖跳出来诬告人家。弄得老子不但连酒也没喝成,还得罪了陈宁。你什么玩意儿!”一边骂着,还一边啪啪啪搧了侯二孩几个耳光。

这个侯二孩,平白无故浪费了高官们半天宝贵的时间,当真该打。

韩宜可挥手止住周观政,教训侯二孩道:“侯二孩,看你也一把年纪了,怎么这样不成器。别人钱再多也是人家的,不能老想着据为己有,更不能采取不正当的手段去掠夺。你要记住,人要过上好日子,唯一的途径就是加倍努力。读书做官也行,动脑筋做生意也行,耕田养猪也行。无论干哪一行,不肯付出心血,只想投机取巧都是行不通的。耍弄伎俩的结果往往是弄巧成拙,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你可明白?”

侯二孩点头哈腰道:“小人明白,小人明白,大人教训得是。”

韩宜可道:“也罢,看你也是个穷苦人,本官就不追究你了。起来回去吧,以后好好做人。”

侯二孩狼狈不堪地爬起来,连连说着“是是是”,一溜烟跑开了。

望着侯二孩的背影,韩宜可若有所思地呆了好一会儿。

周观政问他在想什么,韩宜可支支吾吾没有回答,心里却觉得怪怪的。他注意到,侯二孩临走的时候,目光诡异,嘴角闪烁着一种不可捉摸的笑意。

这边顾阿瑛对韩宜可甚是钦佩,赞誉几句,盛情邀请众人到自己庄上作客,还介绍旁边两位说,一个叫吕诚,一个叫袁华,都是诗人画家。

韩宜可本想推辞,一听说几位全是文人墨客,不由自主便答应了。他也喜欢有才情的文人。一边往回走着,韩宜可一边开玩笑道:“据侯二孩说,顾先生与知府陈宁颇有交情,不知是真是假?”

顾阿瑛听出了弦外之音,坦然笑道:“实不相瞒,在下也是经过这场官司,才与陈知府认识的。陈知府的隶书有一定造诣,我们在一起很谈得来。彼此之间常有一些字画笔砚相赠,我还送过他两坛花雕老酒,除此之外并无其他瓜葛。韩大人,这难道算是行贿受贿吗?”

韩宜可微微一笑,摇了摇头。文人墨客之间互赠礼物是常有的事,自己也有这方面的交往,不足为怪。

在顾阿瑛庄上吃完饭已是月上中天,碍于道路陌生,韩宜可便在这里留宿了一晚,次日才返回苏州城。韩宜可很是惬意,原来这顾阿瑛是个聪明绝顶之人,善于诗画以及吹拉弹唱,喜好以文会友,与吕诚、袁华并称昆山三才子。此人还深谙经商之道,乃苏州府一带的巨富,名冠吴中。早年元朝和张士诚都想请他出来做官,遭到顾阿瑛拒绝。后顾阿瑛曾巨款资助过朱元璋的义军。

明朝建立后,朱元璋感念顾阿瑛的善行义举,时常有所赏赐。并蒂莲的种子就是朱皇帝先赐予顾阿瑛,才在这一带传播开来的。顾阿瑛等人有《玉山雅集》流传于后世。其中一首水调歌头极有韵致:金粟缀仙树,玉露浣人愁。谁道买花载酒,不似少年游。最是宫黄一点,散下天香万斛,来自广寒秋。蝴蝶逐人去,双立凤钗头。向尊前,风满袖,月盈钩。缥缈羽衣天上,遗响遏云流。二十五声秋点,三十六宫夜月,横笛按伊州。同蹑彩鸾背,飞过小红楼。

这样的大善大义之人会赖侯二孩几亩地?打死都不信。韩宜可想。

第三回 会故友又见暗笑 访禅院憾逢门关

韩宜可等人刚刚住进苏州府驿馆,又有人找上门来。此人先见到吴讷,请吴讷进去通报,就说有故人来访。韩宜可想不起自己在苏州有什么熟人,便请他进来。

来者是位四十多岁的中年人,看样子像个教书先生。这位先生见了韩宜可,先不说话,只是望着韩宜可发笑。

韩宜可坐在椅子上呆呆地望着对方,问道:“先生找韩某有何贵干?”

那人不直接回答,而是笑问道:“韩大人,一向可好啊?”

韩宜可站起身,纳闷地说道:“好,好。嗯,莫非先生认识韩某?”

那人哈哈笑起来,道:“唉,真是世态炎凉呐。韩大人到底是富贵了,连同窗好友都不记得了。果然是贵人多忘事啊!”

韩宜可越发摸不着头脑,皱起眉头,在记忆中极力搜索此人的形象,可还是想不起来。

那人提醒道:“真忘了?洪武三年,京城悠然客店,一支羊毛笔。”

韩宜可一拍脑门,终于想起來了,上前抓住对方的双手,惊喜地叫道:“路乃墨,路兄!你怎么会在这里?”

路乃墨哈哈一笑,道:“韩大人,十三年不见了,十三年哪。你飞黄腾达了,愚兄我可是落魄得很呀。这不,考了多少次也发达不了,只好在太仓县做个师爷,混口饭吃。”

洪武三年,韩宜可到京城参加乡试,与路乃墨同住一家客店。临去考场时,韩宜可忽然发现自己的笔坏了,去买新的已经来不及。为难之时,路乃墨掏出一支羊毫给了他,解了一时之急。那年韩宜可顺利中举,路乃墨却名落孙山。从此二人天涯两隔,再不曾谋面。因为在一块探讨过学问,又一块参加乡试,所以二人算是有同窗之谊。

韩宜可请路乃墨坐下,命人奉上香茶,然后笑道:“做师爷也不错嘛,出出主意就行了,不必承担责任,无官一身轻。哪像我们,一天到晚提心吊胆,生怕捅了娄子。”

路乃墨道:“韩大人过谦了。不过,愚兄今天找你来,还真有一件事想麻烦你。”

韩宜可笑道:“你我兄弟之间,但说无妨。只要能办到,韩某义不容辞。”

路乃墨叹口气道:“韩大人,我冤枉啊。”

韩宜可道:“请细说原委。”

路乃墨清清嗓子,讲述道:“我能混到这一步,多亏了一个人。要不是他提携我,到现在恐怕我还是个穷秀才。常言道,知恩不报非君子,现在他落了难,我不能不管哪。”

韩宜可询问详情,那个人到底是谁,捅了什么娄子。路乃墨不正面回答,却张口骂道:“要怪都怪陈宁这个王八蛋,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韩宜可有些不耐烦了,问道:“你到底想说什么?碍着陈宁什么事了?”

路乃墨呷了一口茶,说道:“事情还得从三年前说起。太仓县原来的知县名叫吉仕堂,是我的朋友。吉知县为人随和,宽怀大度,没有一点儿官架子。他不但视我如兄弟手足,还把县衙的一应公务全部委托我掌管。吉知县喜欢杀猪卖肉,平时总是不厌其烦地练习割肉的技巧。他手头上那个准呀,你要多少肉,他一抓一个准,根本不用过秤。有一次在县衙门口,有人故意想刁难他,说要买一斤四两八钱猪肉。你猜怎么着,吉知县一手抓住肉块,一手拿刀子一割,看都不看就说够了。

那个人不信,拿在秤上一称,嘿嘿,分毫不差,围观的人无不鼓掌喝彩。谁不佩服吉知县抓肉的本领呀!我和吉知县可谓相得益彰,我把县衙事务处理得井井有条,吉知县安下心来卖他的肉,两不耽误。多好的事呀,可是陈宁这个兔崽子,居然说吉知县不务正业,向皇上参了一本,硬是把吉知县免职了。这下倒好,吉知县一走,我没了靠山。新来的知县狗屁不是,啥事都不让我作主。你说说,我这师爷干着还有什么意思?我冤不冤哪!简直是奇耻大辱啊!哼!”

韩宜可惊讶地张大嘴巴,瞪着路乃墨,好大一会儿说不出话。

路乃墨不明白韩宜可的意思,继续说道:“韩大人,咱们是兄弟,我就不拐弯抹角了。我找你来,就是想请你在皇上跟前替吉知县帮帮好话,多美言几句,好让他官复原职,气气陈宁这狗日的。妈的,我就不信他能一手遮天!”

韩宜可听了,又好气又好笑,指着路乃墨“你、你、你”了好几声,不知说什么好。到后来,他忍不住骂道:“路乃墨,你浑一个啊!你和那个什么吉仕堂,都是大浑蛋!幸亏你没中举人中进士,要让你当个太监,说不定把皇上的主都给作了?”

路乃墨呆头呆脑地望着韩宜可,道:“韩老弟,你这是什么话?难不成人当了官都这副德行,拿故交老友不当人看了?”

韩宜可也觉得自己说话有点儿粗鲁,改口道:“路兄,我是说,你真糊涂呀!”

路乃墨脖子一梗,说道:“我怎么糊涂了?”

韩宜可道:“那个吉仕堂身在其位,不谋其政;你一个师爷越俎代庖,非法专权。要我说,陈知府对你们太客气了,换了别人看不问你们个充军流放之罪!”

路乃墨大言不惭道:“有道是量才使用,人尽其才。我有治理县民的能力,吉知县有杀猪卖肉的特长。他不愿管理政务,自然就该我这个师爷效劳,这有什么不对的?老百姓之间还经常互相帮忙干活呢,难道我就不能帮吉知县一个忙?”

韩宜可哭笑不得,大声道:“你们这是渎职越权哪,严重的渎职越权!算了算了,既然陈知府没有深究此事,本官也就不追究你们的责任了。好歹你没惹出什么乱子,要是弄出了冤假错案,掉脑袋的可能都有。别以为官这么好做,这次是你侥幸,以后千万别冒这种险了。回去吧回去吧,我还有事,就不留你了。”

韩宜可本想请路乃墨喝杯酒叙叙旧,见他是这样的人,兴趣早没了。

路乃墨并不起身,仍然心有不甘地问道:“你倒是给句准确话,到底帮不帮这个忙?”

韩宜可道:“帮什么帮?那陈知府已经对你们仁至义尽了。像吉仕堂这种人,根本不配做官。他不是喜欢卖肉么,就让他继续卖他的肉好了。官场上少了一个昏官,屠宰行多了一把好手,这也是好事,人尽其才了嘛。”

路乃墨提高声音道:“别说那么多废话,我就问你,这个忙你帮还是不帮?”

韩宜可断然答道:“不帮!”

路乃墨这才呼地站起,讥笑道:“人都说韩宜可正直无私,实际也不过如此嘛。得志便猖狂,屁股一变脸就变。哼,真是世态炎凉,人情如纸啊。好吧,只当我路某没有你这个朋友。小人!”说完也不道别,径自大步流星地出去了。

可是,当他出门转弯的时候,韩宜可从他的侧面清楚地发现,那张看似愚昧的脸上,隐隐含着一丝无法理解的笑意。

接下来,又有几波喊冤告状的。跟前边差不多,查来查去,结果都并非什么冤案。陈知府处理得不但合乎律条,还有理、有据、有节。以韩宜可的眼光看,这些案子办得无可挑剔,天衣无缝,比大理寺有些案子处理得还好。

只有一点韩宜可不明白,那些来告状的到最后都会显露出一丝反常的笑意,好像是佩服韩宜可的才能,又好像是达到了什么目的,也像是在嘲笑谁。

无论怎么样,单从各类案件的处理结果看,陈宁绝对算得上一个好官,一个才智超群的好官。

周观政这下放心了,咧开大嘴笑道:“看看,我說得没错吧,陈宁这人确实不错。”

韩宜可这才想起,这些日子陈宁一直没露过面,连驿馆的门都没进过。从官场礼节讲,这是故意慢待上司,根本不拿韩宜可当回事。韩宜可倒没什么,周观政心里很不舒服。再怎么说我们也是朝廷派来的要员,你一个知府有什么了不起,竟敢冷落我们。

韩宜可笑道:“依我看哪,陈知府八成是生我们的气了。开始我们那样对待人家,让人家在大街上当众出丑。你还打了他的嘴巴子。”

周观政道:“就算我们冤枉了他,可他毕竟是下级,受些委屈又如何?要是换了别人,恐怕早就屁颠屁颠跑来了,跟哈巴狗似的。”

韩宜可道:“你说的那是没有骨气,卑躬屈膝的官员。真正有气节的官员,可杀不可辱。你敢侮辱他,他哪怕是死也要跟你明刀明枪地斗,哪管你是什么高官!”

周观政点点头,赞许道:“这么看来,陈知府是一位心底无私的正直官员,跟你我倒有些相似。好吧,看在这个份上,我老周甘愿屈尊向他赔礼道歉。”

来到苏州半月有余,今天是陈知府第一次宴请韩宜可。对韩宜可初来乍到便听信侯二孩之流的诬告,接二连三地复查问案,陈宁心里还憋着疙瘩,饭局中他时不时流露出不满,说些软中带刺的话。

韩宜可见这位知府大人有些个性,忍不住笑道:“陈大人,调查问案是本官的职责所在,并不是对你有什么成见,更不是故意挑刺找茬。现在不是挺好么,经过复查,还了你一个清白。要不这样,我们还不敢放心大胆地喝你的酒呢。如果你还耿耿于怀,本官就在此代表周观政等人向你赔礼道歉,请求你的原谅。”

陈宁这才不好意思地说:“韩大人言重了,卑职岂敢。”又看着周观政道,“周大人也是,当着那么多官员和百姓,把我的帽子都打掉了,弄得我好没面子。”

众人忙打哈哈道:“误会,全是误会。周大人应该敬陈大人一杯。”

周观政端起酒杯,走到陈宁跟前,道:“陈知府,算我周瞎子瞎了眼,上了侯二孩那老浑蛋的当。我先自罚一杯,向你赔不是了。”说完一饮而尽。

陈宁捞回了面子,表情开始生动起来,与众人推杯换盏,场面甚是活跃。

热闹了一会儿,陈宁掏出一沓状子放在众人面前,说道:“但凡做官,总会得罪一些人。这些人对你怀恨在心,免不了伺机报复,告黑状,打闷棍,时不时给你找点儿小麻烦。我已经习惯了。这也可以理解,人家心里有气,总得让人家往外泄泄吧,不然憋出病来怎么办?只是有一样,你可以记恨我,但我不能因为怕你记恨就乱了法度。老话说得好,身正不怕影子斜。只要我秉公办事,依法办案,你爱怎么地怎么地。”

韩宜可拿起那些状子看了看,全是告陈宁的。有的说陈宁为虎作伥,帮着某某大户欺压良民。有的说陈宁索贿受贿,贪污公帑。有的说陈宁吃喝嫖赌,奸淫幼女,养了多少多少婊子。每张状子都说得有鼻子有眼,足以骗过不明真相的人。

陈宁冲韩宜可道:“韩大人,这些状子上所说的事情,时间、地点、证人、过程都清清楚楚。你们不妨全部审查一遍,看结果到底如何。”

韩宜可把状子推到一旁,呵呵笑道:“本官对陈知府的为人心知肚明,不会再上侯二孩之流的当了。你大可放心。”

陈宁道:“卑职没有什么不放心的。凡是我审理的案子,虽不敢说件件都是铁案,但至少我是尽力而为的。我力求把每件案子办成铁案,如果出现什么漏洞,那也是由于自己能力有限所致,绝不是为了不可告人的目的而故意为之。在这方面,我敢拍着胸脯对天发誓。在清廉自律方面,我承认自己做得不够好。我喜欢结交各地的文人墨客和武林人士,我自己也爱好习文练武。我和朋友之间时常互送一些小礼物,我们喝的这个花雕老酒就是顾阿瑛送的。我还有一把宝剑,是河南一位武林前辈送的,我送他的是一幅隶书。倘若这也算是受贿的话,那我承认自己是个贪官,韩大人尽可把我拉出去砍了。”

众人再次被陈宁的坦然率真打动了。

韩宜可道:“陈知府说哪里话,就连皇上也与一些高人互赠礼物,这属于正常的交往。只要没有影响到公务,就不能算作贪腐。来,为了表示对陈知府高尚品格的嘉奖,我们大家敬他一杯!”

场面又掀起一轮高潮,碰杯声、猜拳声、互相吹捧之声充斥了整个饭局。

酒酣耳热之际,作陪的照磨苏兴吴透露说:“陈知府是个聪明绝顶之人,不但满腹诗书,治郡有方,而且多才多艺,他还会变戏法呢。”

众人听了,纷纷要求陈宁露一手。

陈宁已经喝晕乎了,大大咧咧地说:“好,那我就露一手为韩大人助助酒兴!”又冲韩宜可道,“韩大人要不要开开眼?”

韩宜可兴致勃勃道:“当然愿意。我从小就非常爱看魔术师表演,每看过一个新奇的魔术,都会冥思苦想好几天,不解开其中的奥妙就睡不着觉。可是魔术这东西实在太神奇了,表演者本人不说破,谁都搞不明白。”

陈宁笑道:“既然如此,我今天先表演,然后再告诉大家谜底。”

陈宁的魔术表演果然十分精彩,让观者眼花缭乱,因此掌声不绝。

表演结束,陈宁一边告诉众人谜底,一边道:“任何魔术都需要平时刻苦训练,力求达到出神入化的境界。如果速度和熟练程度达不到,很容易穿帮。”

韩宜可笑道:“神话故事里说的易容变化之术,说不定就是魔术吧。”

陈宁道:“对。世上没有鬼神,也根本没有变身之术。一般人搞不懂魔术的奥妙,就认为那是在腾挪变化,把魔术师误当成了神仙。其实全是假的,只是手段巧妙而已。”

韩宜可用敬佩的目光望着陈宁,道:“陈知府博学多才,真是难得的聪慧之人哪。”

陈宁神情黯淡下来,道:“这都是我早年间学的糊口手艺,混口饭吃罢了,谈什么博学多才。”

韩宜可道:“哦,陈知府年轻时做过江湖艺人?”

陈宁叹息道:“从我曾祖父开始,我们家就以变戏法谋生。一年四季走村串巷,东奔西跑,胡乱挣一口吃食。唉,没办法呀,我的家乡不比这苏州府,鱼米之乡,富庶之地。我们那儿土地贫瘠,物产稀少,祖祖辈辈过着食不果腹的穷苦日子。为了谋生,很多人被迫离乡背井,四处漂泊,到处受人歧视,遭人白眼,想起来真叫人心酸呐。”说着暗自垂泪。

众人感叹一番,你一言我一语安慰陈宁。

陈宁揩了一把泪水,笑道:“不好意思,扫了韩大人和各位的兴了。没什么,我那些乡亲们非常勤劳,非常淳朴善良,随着大明朝的不断发展,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来,咱们继续喝酒,开怀畅饮!”

说话间扯到了苏州的园林上。韩宜可觉得不游览园林寺院,枉来苏州一趟。陈宁说那好办,明日就带大家去逛逛。

西园寺位于苏州金门外下塘街,本名归源寺,始建于元至元年。寺内有四大天王殿、大雄宝殿、五百罗汉堂等建筑。罗汉堂中央有一尊用整根香樟木雕成的千手千眼观音,高达三丈九尺,异香阵阵,犹如真神临凡。堂内还有两尊“疯僧”和“济公”的雕像,雕刻极为传神,妙趣横生,堪称绝世佳作。

韩宜可每到一处,都不住地啧啧称叹。

走到钟楼东侧的甬路时,冷不丁一团乱草飞来,正砸在韩宜可头上,弄得他满面泥土,眼睛也给迷住了。

韩宜可正揉着双眼,陪同参观的明德和尚气呼呼地走到路边的花圃,呵斥道:“悟能,你干什么吃的?拔草也不好好干,到处乱扔。这位可是朝廷来的大官,还不过来给韩大人磕头赔罪!”

韩宜可抬头一看,葱茏的花圃间站起来一个呆头呆脑的和尚。那和尚既不知道道歉,也不懂得狡辩,就那么傻乎乎地望着众人,目光中布满了惊恐。

明德气不过,正要过去把那和尚揪过来,韩宜可拦阻道:“不要难为他,他又不是故意的。”又合掌冲那和尚道,“悟能师父,您辛苦了。”

旁边的方丈慈惠大师对韩宜可道:“韩大人不必跟他客气。悟能是个半傻子,心眼儿不够使,又十分懒惰,啥都不愿干,只好派他锄草浇水,干些杂活。”

韩宜可随口问道:“哦,悟能师父是几时来寺里出家的?”

慈惠大师道:“早在贫僧来这里之前,他就是本寺的弟子了。至于何时出家,我也说不清。”

慈惠大师是四川人,来此之前历任峨眉金顶华藏寺、开封大相國寺的方丈,是一位年过八旬、慈眉善目的得道高僧,在佛教界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可能是由于牙齿脱落的原因,慈惠大师说到“红”字发音不清,老说成“逢”音。

韩宜可又合掌对那傻和尚和颜悦色道:“悟能师父,寺里的环境如此整洁,都是你的功德啊。来此的游人香客都会感激你的。”

悟能仍旧傻呆呆地望着他,不知道如何应答。

韩宜可说完,继续朝前游览。转到大雄宝殿后边,忽见一个清幽雅致的院落大门紧闭,里边静悄悄的。门口青砖墁就的小径上,零星散落着一些碎木屑。院内的竹林高过房顶,青翠欲滴,煞是可爱。韩宜可想进去看看,却被慈惠大师劝住了,说里边正在修缮房屋,杂乱得很,请韩宜可移步他处。韩宜可只好作罢,心里却有些奇怪:修缮房屋又不是什么机密事,何必关起门来呢?

出来时,在寺院门口,一位白发苍苍、衣衫褴褛的老乞丐正往功德箱里投钱。韩宜可出于好奇,停步问道:“这位大哥,看样子你并不宽裕,怎么捐了这么多钱呀?”

老乞丐回答道:“没多少,才四百多文,全是讨饭讨来的。听说北方遭了瘟疫,很多人病饿而死。我想尽一点微薄之力,帮帮他们。再怎么说我还好好地活着,比那边的人日子好过呀。这点儿钱就给他们拿去买点儿草药吧。”

韩宜可被深深地感动了,对陈宁道:“陈知府果然治理有方,教化得力,这里的百姓太善良了。”

陈宁不无感慨道:“是啊,苏州百姓自古就有扶危济困的优良传统,并不全是在下教化的结果。我来苏州任职后听说了这件事,寻思既然百姓们有这种善念,何不加以引导利用。我把全国各地遭受天灾人祸的消息及时告诉大家,哪里发生了水灾,哪里发生了旱灾,哪里发生了地震,哪里发生了瘟疫,都一一通告清楚,号召大家伸出援手。募集的善款,除留出少部分维持寺院开销外,其余全部赠给灾区。几年下来,我们已给各地捐献善款总共达数十万贯了。”

韩宜可赞不绝口道:“这正是所谓的大善之举。陈知府真是别出心裁,这种做法值得在全国推广。”

从西园寺出来,又去了寒山寺。让韩宜可纳闷的是,寒山寺后边也有一个紧闭山门的院落,方丈无嗔大师也说正在修缮房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莫非只是巧合?

第四回 夜遇淫僧皆作假 面對观音难辨真

次日,韩宜可一行辞别陈知府,要返回京城。陈知府率领众官一直送到城门口。

回到京城,韩宜可立即前去面君。尽管他对苏州还存在着些许疑问,譬如侯二孩和路乃墨等人的奇怪笑容,譬如西园寺和寒山寺紧闭的院落,然而考虑再三,他还是决定把陈宁作为清官典型禀报给了朱元璋。

听了韩宜可的汇报,朱元璋高兴地说:“这么说来,三名官员中查出了一个清官。好吧,韩爱卿,朕认输了。除李彧和赵全德剥皮实草外,其他官员一概不予追究。至于今后空白表格的使用问题,我看这样,为方便各地考校钱粮,可以继续使用。不过,以后的账册表格要由户部统一定量印制。每年印发了多少页,使用了多少页,作废了多少页,必须有个准确的数字。作废的表格不准丢弃,要一张不少全部交到户部存档,以便审查。”

韩宜可不得不佩服朱元璋的聪明,道:“这样一来,肯定能堵塞账目管理上的漏洞,陛下就不必担心有人从中捣鬼了。”

朱元璋又道:“传朕旨意,赏苏州知府陈宁白银五千两,绢三十匹,上等良田二十顷,树为百官楷模。在他的家乡设立旌善亭,把他的优秀事迹刻在石碑上,以示褒扬。”

文武百官齐声赞颂道:“陛下赏罚分明,实乃社稷之幸,万民之幸!”

这天傍晚,韩宜可刚从都察院回来,家人就来通报,说门外有一位姓白的姑娘求见。韩宜可心中一喜,来者肯定是白如雪(以前在本刊发表的作品中可见,曾帮助韩宜可破获大案的江湖侠女),因为他认识的人当中没有别的白姓女子。自从胡惟庸案之后,他与白如雪一直未曾谋面,也不知这位行踪诡秘的游侠来找自己有何贵干。

韩宜可亲自出门将白如雪请进来,命人马上安排美酒佳肴,并去请周观政、吴讷、纪纲等人。

白如雪在太师椅上欠身道:“韩大人先别忙着吃饭,民女来找你,是有一件要事禀告。”

韩宜可因为见到故人,心里高兴,满不在意地笑道:“再要紧的事也得吃饭呀。老周他们知道你来了,指不定有多开心呢。”

白如雪却没有笑,神情严肃道:“韩大人,我说的这件事,很可能关系到一个大案子,你还是先听我说完。”

韩宜可这才神色凝重起来,问是什么事。

白如雪道:“我抓住了偷窃苏州寺院珍宝的盗贼。”

韩宜可脑子里闪电般掠过西园寺和寒山寺紧闭着的两个院门,追问道:“什么珍宝?”

白如雪道:“千手观音的雕像,还有疯僧和济公的雕像。”

韩宜可听了,脸色反倒缓和下来,笑道:“我当什么事呢,原来是这个。白姑娘,怕是你搞错了,那些雕像都在寺院里,我刚刚见过的。”

白如雪用不容争议的口气说:“我到过西园寺和寒山寺多次,决不会看错,那就是寺里的雕像。”

望着白如雪坚定的神态,韩宜可敛住笑容,问道:“你是在哪里抓到窃贼的,又凭什么断定那就是苏州的雕像?”

白如雪道:“半月前,我从普陀山出发,意欲赶往玉门关。走到杭州地界时,因为贪图赶路,错过了客店,便在一处名为‘闲云庵的地方留宿。谁知竟碰上了几个外来借宿的和尚和他们看管的两辆马车,车上各放着一口巨大的棺材。当天夜里,那帮和尚不仅奸杀了好几个尼姑,居然还想玷污本姑娘。我一气之下杀了领头的和尚等七八人,其他和尚大惊,慌忙逃窜。我想起棺材的事,急忙跑到后院查看,发现是两口普通的杨木棺材,只是稍大一些,没有刷漆。我撕开封条,撬开棺盖一看,里边是一层厚厚的棉垫。扯开棉垫,下边居然躺着一个人。

借着月光仔细看时,哪是什么人,原来是一尊雕像。我一眼便认出这是苏州西园寺的‘济公。打开另一口棺材看时,却是‘疯僧的雕像。两尊塑像都用棉垫裹得严严实实,足底都贴着一个‘吕字标记,不知什么意思。我意识到事关重大,这雕像乃传世之宝,要不是遭了偷窃,怎么会跑到这里?我便跑到东厢房,逼问一个受了重伤、还未来得及逃走的和尚,要他说出他们押的这趟镖,是受何人所托。那和尚说,找他们押镖的是一个名叫明智的僧人,听口音像是湖南一带的。此人长得眉清目秀,他送给他们白银二百两,并让他们统统扮作和尚。我又问假和尚,那叫明智的僧人让他们把棺材送往何处。

假和尚说是送往湖南茶陵县,至于具体送给谁,他们并不知道,只知道到了茶陵后会有人前来接镖。我怕那假和尚再生事端,就一剑将他刺死,然后托付闲云庵幸存的尼姑们照看雕像,立即赶往京城来报信。谁知走到门外树林中时,偶一侧头,发现枝叶缝隙间有个奇怪的东西闪过。我把马拴在树上,举步过去,到了近前,才看清是一辆形状怪异的马车。车身比普通马车长出三倍有余,宽一倍多。车下装有十个轮子,一边五个。车厢里躺着一个巨大的木箱,足有四丈来长。我好不容易将木箱打开,吃惊地发现里边竟然是千手千眼观音的巨型雕像。雕像周身也用棉垫包裹着,足底也贴着‘吕字标记。我越发感到案情重大,就马不停蹄地来了南京……”

听完白如雪的讲述,韩宜可算了算时间。白如雪抓住窃贼的日期,应该是在自己离开苏州的前几天。这就奇怪了,当时自己正在苏州由陈知府陪着游览园林。那些雕像明明就在寺院里,怎么又会出现在杭州呢?莫非苏州有两套相同的雕像?这不可能,那些雕像都是世上独一无二的,从没听说还有相同的作品。

联想到茶陵县是陈宁的家乡,韩宜可心里一动,莫非此事与陈宁有关联?又想起西园寺和寒山寺紧闭的院门,他脑袋上忽地冒出了汗珠。不为别的,他是想,如果此事真的与陈宁有关,那就等于他在皇帝面前那些关于陈宁的溢美之词,全成了胡言乱语,也就是犯了欺君之罪。

他转念又想,也许没这么严重,雕像是寺里的,就算其中有什么古怪,也是和尚们的事,与陈知府有何相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