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脸代表什么生肖

和前妻离婚后,我火速娶了同事,现在后悔了,下面一起来看看本站小编木子李给大家精心整理的答案,希望对您有帮助

没脸代表什么生肖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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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者来信:

木子李:

和前妻结婚之前,我有过三次恋爱经历,期间,我被甩两次,一次是我主动提的分手。可能恋爱经历有些多,所以,对于爱情有些麻木。在适婚年龄,我和前妻属相亲认识。那时候就觉得,只要相互不讨厌且双方父母不反对,就是靠谱的婚姻。在这种心态驱使下,我和前妻结婚了。

前妻是一个非常适合过日子的女人,对于我经常性的应酬不太干涉,充其量就是在我醉酒到家时,在给我递来白开水的时候,叮嘱我一句:以后不要喝这么多了,对身体不好。

我们的婚姻就这样平淡的行进着。

在我们儿子六岁那年,也就是前年,我们单位来了一位新同事:年轻、漂亮。我心动了。

之后,做了半年多的舔狗,并在向她承诺“我愿意为你离婚”的情况下,她接纳了我。

在我们敲定情人关系后,我就开始和前妻闹离婚,前妻不愿意离婚,于是我上演了:不再回家、租房生活。

前妻最终见我难以回头,只能含泪和我离婚:房子和孩子都给了前妻。

离婚后,我火速和同事走到了一起,并领了结婚证,婚礼说好再过几个月举办,但是,我已经后悔了。

我吃饭不能有辣,她则无辣不欢,在这种情况下,她一点都不迁就我,并声称,吃点辣椒怎么了,又不会死人;

她从来不愿意做家务,并美其名曰:你比我大好几岁,你就应该谦让我、照顾我;

我们的工资基本月光,用她的话说:钱本来是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东西,我们要活好当下。

突然发现,我们压根就是两个世界的人。

只是,我已经没脸找前妻复合了。

木子李答读者问:

很多爱情,都是始于颜值,最终败给了长期相处。

曾经,你是被你现任妻的外貌所吸引,最终,在你前妻那里做了负心汉,那么,你现在所遭受的不愉快,就是你的报应。

再次离婚吗?那么,你折腾了这么多,图个啥?

离婚后,还指望你前妻重新接纳你吗?你前妻又不是皮球,怎允许你踢来踢去?

所以,你需要明白:每个人身上都有优缺点,要学会接纳对方的优点。

给你的建议:既然贪婪你现任妻的外貌,为她忍受点委屈,也是应该的。是你自己要跳出舒适圈,找罪受的,干嘛不继续坚持?

你这种自私的男人,适合活受罪。

没脸代表什么生肖2

文/陈玉琪

“真正的死亡是世界上再没有一个人记得你。”在电影《寻梦环游记》中,人的一生要经历三次死亡。

第一次死亡,心跳停止,呼吸消逝,这是在生物学上被宣告死亡;第二次死亡,在追悼会上,被宣告社会意义上不复存在;第三次死亡,是这个世界上最后一个记得你的人,把你忘记。

图源:电影《寻梦环游记》

面对死亡是艰难的。生者无处安放的思念,在小洁和与七这里有了归处。她们一位是把逝者衣物制作成小熊玩偶的手艺人,一位是把逝者的骨灰或毛发封存在纪念珠里的制作师。

丈夫牺牲后的警嫂想用他的警服制作一个玩偶,失去孩子的母亲想定制一只和宝宝身高相当的小熊,失去丈夫的妻子想把丈夫的骨灰凝固在吊坠中,也有与宠物情同家人的主人,想要把毛孩子的毛发留存下来。

清明节之际,我们该如何纪念逝者?小洁和与七给出了不一样的答案。

以下是她们的讲述。

与七 纪念首饰制作师

我是从2018年开始做纪念首饰的,一开始做的都是宠物的订单。

我从小就比较喜欢小动物。小时候,家里养了一只看门狗,那个时候其实没有宠物的概念。它从小就被抱到我们家来,很聪明、很乖,每天放学回家,它都会很热情地欢迎我。三四年级的时候,狗狗一岁多,误食了有毒的东西。我哭了好几天,根本没有办法接受。

经历过失去狗狗的这种心情,后来经常看到很多失去宠物的家长都特别难过,就开始想用一种方式纪念离开我们的宠物,可以把它们戴在身上。

我主要负责做球体的部分。先对客人寄来的纪念物进行消毒,然后用水晶液将纪念物封存在模具里面,一两天之后凝固了,珠子就做好了,打磨抛光之后,最后像镶嵌珍珠一样,粘在银或者金做的吊坠上面。

纪念物主要是毛发、骨灰或者牙齿,也遇到过羽毛、纸片、布料这类不太常见的东西。剩下的纪念物我们都会原封不动地寄回去,我们知道这个东西对于客人来说是很重要的。

客人经常会跟我们分享和宠物之间很美好、很快乐的时光,虽然我看不到对方,但是我感觉他们在讲述的时候,嘴角是带着微笑的。

前段时间,有一个女生找到我,想要做一条手链,纪念陪伴自己10多年的猫咪。那是一只领养来的流浪猫,陪伴她度过了整个学生时代。每一次她要去留学、收拾行李的时候,猫咪就会在行李箱里躺着,不愿意出来。

从去年开始,陆续有经历亲人离世的客人找到我。第一次遇到这样的订单,刚开始我并不知道是亲人的骨灰。那天晚上已经很晚了,对方说想做两个骨灰吊坠,她选好款式以后,跟我说:“拜托你了,这是孩子他爸留给我们最后的念想了。”

我不知道她的年龄、孩子多大,她的老公是怎么离开的,经历亲人去世的客人一般都不会主动说自己和亲人之间的故事,我们也不会去问,但我看这句话的时候,心里特别难受、特别心酸。

寓意“我心永远与你同在”的骨灰纪念吊坠(受访者供图)

客人找到我们的时候,我能感受到他们的情绪,我们知道他们也会想找人倾诉一下。其实我们都知道这种失去是永远失而不得了,什么安慰的话语都显得苍白无力。

我一般会安慰他们说,你要给自己一点时间,这种悲伤的情绪是要慢慢排解的,万物皆有始终,我们还是得学着去告别。我觉得这种方式可以给到他们一些安慰吧,可以承接一部分的心理寄托,是一种情感的连接。

我们会把一些比较好的寓意做到首饰的设计里。我们设计过一款吊坠叫“摘星星的人”,离开的人只是比我们先去看星辰大海了,希望在宇宙的尽头,所有思念的人会再次重聚。

我15岁那年爷爷去世了,如果放在现在,我想我也会用这样的方式来纪念离开的人。

小洁 思念熊制作人

我本来是做手工皮具的。2019年,我在微博上看到了一个英国的女孩将朋友母亲生前常穿的衣物做成了一只小熊,来安抚朋友的丧母之痛。

这条微博下面有很多人留言说,也想有一个这样的小熊,来纪念离开的亲人。我就随机地回复了其中一个人,我说如果你不嫌弃的话,我可以帮你做。后来有媒体采访、上了热搜以后,源源不断有人找到我。最多的时候,一个月要做30多个。

小洁制作的第一只思念熊(受访者供图)

一开始,我妈妈不太愿意让我做这个。当时我身体不太好,她把我身体不好归结为阴气太重。但后来她看到了很多人的反馈,觉得这确实是一个对别人有帮助的事情,慢慢地也就接受了。

大部分地方在亲人去世以后,都会把衣服处理掉,留下来的可供选择的衣服不多。又轻又薄的布料是最难的,比如真丝,这种面料非常脆弱,又不太受力,填充物放进去以后,裂开的风险很大。这种时候我们就会想办法,用另外一层布料做加固。

在有选择的情况下,我一直都跟委托人说,不在于要挑选一件多么漂亮的衣服,而要挑一件让你印象深刻的,它最能代表你和那个人之间的羁绊。

我们会询问委托人希望小熊呈现什么样的气质。比如喜欢运动的人,我们会保留运动服袖子上的几道杠。我记得有一个爸爸特别爱骑机车,我们就给小熊配了一个小小的机车头盔。

有委托人想把一些有纪念意义的东西填充进小熊里,头发是最常见的,还有人把爸爸常用来擦笔的帕子缝进了用来思念妈妈的玩偶里。

还有委托人想根据亲人的属相来制作布偶,所以我现在出了4套图纸,除了不同的形态、不同大小的小熊,还有兔子、牛、马。

从衣服上取下的扣子,小洁想把它们放进相框留作纪念(受访者供图)

人间的喜悦各不相同,但是悲伤都大同小异。大部分都是想要纪念爷爷奶奶、外公外婆、爸爸妈妈的年轻一辈,纪念晚辈的确实少一些,偶然有那么几个是给自己的小孩做的,就特别让人触动。

让我印象比较深的是去年有一个妈妈找到我。一般情况下,思念熊的站立身高是40厘米,因为衣服的面料不一样,弹性也不太一样,像卫衣弹性比较好,小熊可能会大一圈。但这个妈妈对尺寸特别执着,一定要做一个70厘米的小熊,因为这是孩子去世时的身高。

她寄了好大一包衣服过来,有10多件。不像成年人的衣服,婴儿的衣服比较小,可能有的衣服裁下来只能有一小片能用,像小熊的肚子这种整块的布料,就需要几件衣服拼在一起。

孩子已经去世一年多了,但她还是接受不了。可能因为没有什么心理准备,小孩的离去对父母来说太难了,太痛苦了。

我还和一个运营警务系统公众号的警察建立了联系,做了好多给警察的亲属的思念熊,有辅警、缉毒警察、消防武警。每次看到他的头像框一闪,我心里就一惊,知道又有警察牺牲了。

用警服制作的思念熊(受访者供图)

90%以上的委托人是女生,以80后、90后为主。我觉得有一个很神奇的现象,大家都对自己的死亡表现得很豁达,可以很坦然地去谈论,甚至想安乐死。但是真正面对家里人,特别是亲近的长辈离世的时候,很多人是走不出来的。

去年下半年,我帮一个朋友做了一只思念熊。她的父亲已经去世两年多了。她说,她终于明白为什么古人守孝要三年了,两年多过去,自己才可以平静地去讨论这件事情,才敢把爸爸的衣服找出来,做成思念熊。

很多人都抱着愧疚和遗憾,因为学业和工作忙,没能陪亲人出去旅行,或者爷爷奶奶很希望见到自己,但一休息就只想躺平,又或者想给亲人买些什么东西,但还没买成亲人就去世了。

我爷爷是10年前得癌症去世的。我跟爷爷的感情特别好。癌症病人最后的日子非常痛苦,一直在喊疼。但我赶回家看爷爷那几天,爷爷一声疼都没有喊,我姑姑说我像是他的止痛药。我想他是不想让我揪心。

等我想给爷爷做思念熊的时候,他的衣服都处理掉了,留下来的衣服都不合适,他的真丝衬衫已经像纸一样脆弱了。

对于留下来的人来说,我们不想忘记离开的人,想让他们参与我们今后的生活。思念熊跟父辈留下的比如手表、眼镜、珠宝这些东西可能不太一样,有身体、有脸,是一个又抽象又具象的符号。

托尔金的中土世界对我的人生的影响非常大。在中土世界,精灵死后,他们的灵魂会去到一个叫曼督斯的地方接受审判,然后获得重生,去往维林诺,获得永恒的平静和安宁。但我的“本命”是格洛芬德尔,他在死过一次以后,选择回到中土大陆,选择继续跟黑暗、邪恶做斗争。

我对死亡是很豁达的,就像前段时间宣布安乐死的阿兰·德龙的想法一样,我来过这个世界,我很精彩地活过,我也想有尊严地离开。

(编辑:荀诗林 校对:颜京宁)

没脸代表什么生肖3

前面发过一篇关于涧岗集老木匠驹爷的故事,很多朋友都没有看尽兴,所以就在檩回涧岗集

后,把之后的故事再进行了叙述,看看檩回到涧岗集以后又发生了哪些故事?

檩婶嗓门大,心眼却特别实诚,驹爷驹奶真是好福气!

驹爷驹奶统共生了七个孩子,五男二女,按旧理,是有福之人,俺村这样的人家,数来数去,也不过两家。

农村嘛,讲究的就是个人丁兴旺,物质匮乏的年代,按新理说,孩子越少越好,可在那个天灾人祸的年代,却按劳力吃饭,谁家男劳力越多,在村里越吃得香,越混得开,说话也才有分量,吐口吐沫就是个钉。

驹爷是个木匠,给五个儿子起了柱、栋、梁、檩、椽、五个彰显他们三代祖传手艺的小名,两个姑娘,却没太指望她们有什么继承,随时代的大流,大女儿起个名叫红,二女儿叫了英。

头两个都是姑娘,驹爷的脸上,实在挂不住,等驹奶又开怀时,他特意跑了趟白云寺,在那老铁锅槐树上,栓了根红绳,你还别不信,驹奶连着给驹爷添了五个小子。

接生婆马小脚接生驹爷家头个小子柱时,还故意跟驹爷开了个玩笑,恭喜他有三朵金花,害得驹爷拎着斧头,要去把白云寺镇寺之宝老铁锅槐,给砍了!

添二小子栋那年,驹奶生了一场大病,灌了两个多月的中药,栋生下来时,像个傻猴,不哭也不闹,两岁半才走稳路,三岁了,还不会叫爹娘,驹爷为此没少跟驹奶拌嘴。

还好后来又添了老三梁,梁生下来时白胖,哭声有劲,还没满十个月,就学会了走路,爹娘叫得那个欢。

三男二女,一家七口,日子虽然过得紧吧,却也有奔头,驹爷驹奶也不打算再要孩子了,

哪成想,在老三梁五岁那年,驹奶的肚子又鼓了起来。

驹奶怀老四檩的那年,刚好赶上黄河发大水,庄稼全给淹了,生檩的那天,洪水进了院子,驹爷把堂屋的两块门板给拆了,一块让八岁的栋和五岁的梁趴在上面,千叮咛万嘱咐,不等他们回来,谁也不准下来;又带领着十四岁的红,十二岁的英,十岁的柱,一人一角,抬了另一块门板,顺着被淹了的河堤,边走边试探,摸索着将驹奶运进寨里,找到了正从堂屋往外泼水的马小脚,才保住了老四檩和驹奶娘俩的命。

檩四岁那年,大姐红嫁给了东头泥瓦匠李四;檩六岁那年,二姐英嫁给了西头烧砖窑的刘水。

驹爷不愧是木匠出身,虽然胸中没啥文墨,可那传了三代的墨斗盒,早把三村五里的人情世故,是非曲直,过去未来,标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檩刚上小学那年,驹爷就托烧砖窑的二女婿刘水,在窑厂盘了近两万的红砖和一万的小蓝瓦,将自家院子前后种得已成材的树,全刨了,带着几个徒弟,只用一天的时间,就把三间瓦房用的木料,锯开、锛整、刨平了。

大女婿泥瓦匠李四,没等小舅子请他,就领着一帮大工小工,拎着瓦刀、泥兜,楔橛、放线,一天时间,就垒起了半人高的红砖墙,第二天夯了半人高的泥草墙后,搭起木架子,接着又在泥草墙上,垒了半人高的红砖墙;第三天,驹爷家不大的小院里,不下二十人的木工、泥瓦工齐上手,只用了半天的功夫,就将豫东地区,上世纪七八十年代,三间典型性的红砖蓝瓦房,封了顶。

驹爷站在院子当中,望着这座从拉第一架车子砖起,到屋顶的最后一片瓦码好,两头挂橛,用了还不到七天就完工了的寨外第一顶三间新瓦房,流下泪来,祖宗三代了,终于有了片瓦遮身,立锥之地!

驹爷让老大柱去集上买了挂鞭,搞搞地挑着,点燃,绕着新房转了一圈又一圈,又让驹奶挖了五生盆白面,给大伙做了顿葱花炝锅白面条。

寨外第一家新瓦房,就是搁在寨里也是数得着的,房檐下雕着砖花,屋脊两头翘着吻兽,屋脊中间还立着六只用青砖雕刻的鸽子,五面小红旗在鸽子的队伍里迎风飘扬。

驹爷家新房盖好的第二天,村后均庄的老媒头罗老六,就来相院了,新门新窗新墙,独门独院独户,罗老六背着手在院子里转了两圈,满意地走了,也没给驹爷透露是谁家的姑娘看上了柱,只是要走了住的生辰八字。

没成想,第二天罗老六带来了帖子上,写得竟然是罗老六宝贝闺女,罗金凤的八字,罗老六破天荒地,竟然破坏媒人界的规矩,亲自给自个儿的独生女儿,来招乘龙快婿!(当地有个不成文的规定,媒人不能自个儿招姑爷,找儿媳,得通过其他媒人才行)

驹爷做梦也没想到,罗老六能看中他们家,在这之前,罗老六不知为他那金疙瘩,找媒人相了多少人家,不是八字不合,就是看不中个头长相。

罗老六只有这个宝贝闺女,没啥花销,出得少,的多,这些年没少积攒。

金凤比柱大三岁,女大三抱金砖,驹爷家,真就招来了个金凤凰!

为金凤和柱子的婚事,罗老六下了血本,婚礼办得风风光光,两个村子的人,几乎全来了,谁家还每个儿女,谁家儿女不得考虑婚嫁呢?

柱和金凤婚礼的当天晚上,数了半宿亲朋好友邻居随的礼……

金凤也很争气,来年就给驹爷添了个大胖孙子,罗老六当了姥爷,乐得嘴都合不拢了,逢人便夸他那外孙多么多么聪明,那双大眼长得多么多么像他……

老三梁都十八了,老大住的孩子都有仨了,老二栋的亲事还没个影,这可急坏了驹爷,眼看着二哥娶不上了媳妇,浓眉大眼,一表人才刚满十八的梁,决定当兵去。初中毕业,根正苗红的梁,胸戴红花,身着笔挺的绿色军装,当兵走的那天,可给驹爷争了脸面,老三梁当兵的那几年,驹爷腰板直愣愣的。

老四檩,升入乡中的那年,麻杆腰,二十大几的老二栋,才娶上媳妇,栋媳妇是村北五里闫庙,闫大头家二丫头,外号胖二妞,栋和胖二妞站在一块,一个像孙猴,一个似八戒,胖二妞的肚皮,也挺争气,婚后第二年,就添了白胖、齐整、大眼、大耳、圆脸的小子,富富态态的样儿,剃光头后,咋看咋像个小唐僧。

栋娶胖二妞用的房子,是驹爷驹奶住了几十年的老屋子翻盖的,虽然没有老大柱家的气派,也能说得过去的,至少亲家闫大头没挑理。

驹爷驹奶,这些年的积攒,娶了两房儿媳妇后,几乎全出去了,挪出老屋后,驹爷带来老大老二在地头垛了两间泥草房,上初二的檩,在心里暗暗下劲,一定要让爹娘住上砖瓦房,之前学习吊儿郎当的檩,自从和上了年纪的爹娘,住在地头这两间泥草房中,还未完全干透的泥墙洞里点燃的棉油灯,常能亮到头遍鸡叫。

上了年纪的驹爷驹奶,守着小儿子檩,一家三口,日子就这样,不咸不淡,不紧不慢地过着……

哪成想,檩刚上初三,一件破天荒的荒谬事,打碎了檩努力上学的梦,也破灭这个家庭冉冉升起的希望,甚至打破了寨里、寨外一潭死水似的平静。

四十六岁的驹奶,又怀上了!

这下驹爷一家不想出名,都难喽!驹爷的第一反应,就是悄无声息地打掉,为此他专门找到年近古稀的接生婆马小脚,向她讨要坠胎药,马小脚跳着脚,将驹爷撵了出去,边撵边骂:“坏良心的东西!作孽啊!作孽!”

驹爷像只无头的苍蝇,想去卫生院,又怕人多嘴杂,想随便在土郎中那儿拿几服药,又怕喝出人命,后来又跑到白云寺,在那二十多年前挂过红绳的铁锅槐前,念叨了半天……

纸终究没能包住火,尽管驹奶躲在床上,一直装病,马小脚的嘴,像她那没裹严的脚,放出了风……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驹爷家不到一人高的土墙头,隔三差五地冒出几个探头探脑的“好事人”。

平时老实巴交的檩,听光屁股一起长大,最好的玩伴逯三,在课下偷偷说爹娘的坏话,上去就扇了他一个嘴巴,为这事,檩和逯三,两人膈膜了半个世纪。

等檩发现村里、学校传说的他们家的事,是真的时,檩在学校待不下去了,在这个家,更没法待下去,大哥二哥家像是防瘟疫似地大门紧闭。

檩也想学三哥当兵去,怎奈一来年龄不够,二来不到征兵的日子,村里是待不下去了,苏郎庙姥娘家离得倒是近,恐怕抬花轿的大舅、二舅也早有了耳闻,去了也不自在,想来想去,最终决定去十五里远的民权伯党姨姥娘家藏几天。

檩跟谁也没说,两顿都没吃过饭的他,顺着寨外东边的那条小河沟,向北走去,过了均庄,向右一拐,避开闫庙(二嫂娘家村),寻了条偏僻的小路,磕磕绊绊就往皇台走,皇台距离闫庙八里路,饿了一天肚子的檩,走到皇台村西地头时,天已经大黑,皇台距离民权伯党姨姥家还有七里路,檩饿得实在走不动了,找了户冒着烟火的人家,敲了敲门,开门的是个看太清脸庞的姑娘,姑娘将门开了条缝,问了句:“谁呀,有事啊?!”

檩在敲门前,壮了半天的胆量,现在像是被针扎破了的猪尿(suī)泡,瘪肚了。

姑娘见门外之人,不说话,以为是个哑巴,开了条缝的门,又合上了,檩的脸臊得像火炭,还好是晚上,没人看见,听着姑娘的脚步往屋内走,檩终于开了口,蝇子似地嗡嗡了一声:“大姐,给俺点吃的吧!”

刚走了两步,心有余悸的姑娘,听见身后飘来了人声,转过身,又重新把门杠拉开,将大门开了有一拃宽,侧着身子,借着堂屋昏黄的棉油灯光,看清了那张,低着头,上扬着眼角,宽额门,高鼻梁的脸;姑娘觉得不像是坏人,吱扭一声,拉开了两扇柳木门,像是伸开双臂,敞开怀抱,迎接亲人似的。

檩呆呆地立在大门洞开的门外,不敢“越雷池一步”,姑娘竟咯咯笑了起来,边笑边说:“快进来吧!我还得烧锅呢,你赶得真巧,俺正蒸窝头嘞……”

姑娘转身就往厨屋走,边走边给还傻不愣登立在门外的“呆子”撂了句话:“你去堂屋等着吧,外边挺冷的!”

檩不知道迈得那条腿,走进堆满盆盆罐罐的小院,右手边的厨房里,发出呱嗒呱嗒快速拉风箱的声响,借着厨房的一窗火光,檩瞧见小院的西土墙上搭着用玉米秸围起来的牛棚(后来才知道,养得是头骡子)。走近堂屋,檩才看清是三间泥草房,房前一字排开着十几口半人高的大水缸。

檩正犹豫着要不要跨过堂屋的木门槛,突然西屋响起了婴儿的啼哭声,吓得他打了冷战,姑娘从厨房风一样,冲了过来,身后飘着条耷拉到后腰的麻花辫,檩一个侧身,躲到一旁,伸着脖子,正向屋内瞧,姑娘怀里抱着个裹了小花被的婴儿,走了出来。

两人四目相对,姑娘倒没什么不好意思,檩却低下了头,姑娘小嘴撅撅着,叹了口气,说:“爹咋还不回来呀?你叫啥呀?哪儿的呀?”

还没等檩答复她,姑娘竟指使起来了檩:“你去烧锅吧!那风箱不中,要使劲拉呀!”

檩正不知道怎么回答姑娘的第一个问题,姑娘的第二个问题却给了他个台阶下,檩转身走进厨屋,坐在用胶泥堆砌成的灶火前的木墩上,右手只推拉了两下,就已判断出风箱的毛病在哪。檩不愧得了驹爷的真传,抽开风箱的盖板,将掉在箱底的鸡毛,重新装好,风箱只轻轻推拉了几下,火舌就从灶口翻卷了出来。

姑娘站在厨房门口,瞧着“呆子”轻车熟路,三下五除二,就将爹都没修好的风箱,就这么三下两下弄好了,心中升起一种莫名的情感,不禁多看了那“呆子”几眼。姑娘怀中刚哄得不哭的婴儿,可能是因为姑娘只顾痴痴地望着修理风箱的“呆子”,也有可能被门口的烟熏着了,又哇哇地哭了起来。

正在这时,院外响起长长的“吁——”声,姑娘抱着哇哇叫的婴儿,向门外走去,边走边喊:“爹,你咋才回来嘞,俺妹都饿哭啦!你买到麦乳精了没有?!”

檩听见姑娘喊爹,往灶火里添了根劈柴,也跟着向门外走去,只见一位坐在车辕上,牵着缰绳的大叔,用鞭子赶着一头骡子,将一辆装有前后挡板的马车,顺进了院子里。

大叔心里有事,看到从堂屋门口投来的两个人影子,吓了一跳。

檩低着头,积攒着了半天勇气,走到马车前,见车厢里铺了层麦秸,麦秸上堆了一团麻绳,麻绳的旁边有口鼓囊囊,紧扎着的布袋;大叔摘下骡套,将骡子栓进棚,姑娘一手抱着孩子,一手拎着那鼓囊囊的布袋,就往堂屋走,这次“呆子”来了眼力劲,没等姑娘说话,就从姑娘手里将那口沉甸甸的布袋,接了过去。

大叔姓张,因走街串巷叫卖瓦盆,人送外号“瓦盆张”,祖居睢州城关,靠买卖瓦盆生意糊口度日。

1938年5月31日凌晨,小日本占领了睢州城,豺狼进城后,呲着牙咧着嘴,嘴里叽里呱啦,见人就杀,见房就烧,眨眼间,县城被烧成了一片火海,浓烟滚滚,房倒屋塌,血尸横陈,惨绝人寰。大叔的父母惨死在这场浩劫中,家产房屋也付之一炬,大叔那年刚满七岁,小鬼子放火时,他躲进一口破了嘴,接雨水用的大缸中,才幸免于难,从火海中逃离里,右脸被大火灼伤,留下了一块似菊花大小模样的伤疤。衣不蔽体的他,忍痛挨饿,摸爬滚打,直到傍晚,才逃到县北二十多里的皇台姥娘家。

解放后,大叔因右脸有伤疤,看着吓人,一直打着光棍,二十八岁那年,赶上三年自然灾害,大叔二表哥家,孩子多,实在养不起,就把不到两周的小女儿,过继给了打着光棍的大叔。皇台村,全村百分之九十以上姓“皇甫”,女孩原名皇甫玲,过继给大叔后,改名为张玲。

最近大叔心神不宁,就在前天,二表哥向他提出想把“张玲”要回去!一把屎一把尿,含辛茹苦养了十四年,比亲生闺女还亲,怎能说要就给呢?虽然,上个月去民权县城送货的路上,在河沟里捡了个小闺女,这也不是他们要回张玲的理由呀!

大叔家在皇台村西地,和两户外姓人家做了邻居,二表哥家,自从他那二小子做了村长后,现在是村里的大户,很少往这边来,今天这是弄啥?

大叔愤怒时,右脸上的疤瘌会充满紫血,像疙疙瘩瘩癞蛤蟆的皮。

大叔拴好骡子,在石槽里添上草料,气冲冲来到堂屋,等来到那不速之客面前,发现“不速之客”是个和张玲差不多大小面生的小伙子,大叔没好气地问了一句:“你谁呀?!来俺家干啥!”

这夹枪带棒的叱问,一棒子将檩打蒙了,最后还是张玲给解了围……

等大叔,听完张玲像竹筒倒豆子似地讲完,警戒心放松了下来,脸上的怒火也熄灭了。

抱着妹妹的张玲,下命令似地让“呆子”去厨房拿碗和勺,被大叔训了一顿,大叔像待客人似,让檩安生坐在方桌的左边,自己去厨房,端了半碗热水,手里捏了把瓷勺,递给坐在桌子右边抱着妹妹的张玲;大叔转身又去厨房弄吃的,张玲等大叔走后,狠狠瞪了檩一眼,檩耷拉着头,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

不大一会儿,大叔从厨房,左手怀抱着一馍筐掺着黑壳子面的杂粮窝头,右手端了半碗豆糁秦椒酱,往堂屋走来,低着头的檩,闻着酱香、窝头香,喉咙里,小心翼翼地发出咕嘟咕嘟的吞咽声。

大叔将馍筐放在桌子的中央,辣椒酱放在檩的一边,从张玲身后绕到桌子的北边,居中而坐,招呼着低着头的檩:“小,别见外,饿坏了吧,先吃个窝头垫吧垫吧,恁叔家没啥好东西招待你,窝窝头,蘸秦椒,越吃越上膘,你尝尝恁妹子蒸嘞窝窝头,弄嘞秦椒酱咋样?!”

檩抬头,正要说声谢谢之类的话,突然看见大叔脸上那块伤疤,又目瞪口呆在了那里,大叔早已习惯了别人见到自己这张脸时的惊吓,忙安慰着说:“小,别怕,恁叔不是坏人,这是38年,小日本……”

大叔一股脑,把他这些年的遭遇,讲给檩和玲,还有不知几个月大的小女儿巧听,听得檩和玲,都哭了起来,大叔讲到伤心处,想起自己遭的罪,作的难,悲从心生,也痛哭了一场……

人一旦悲戚与共,纵使再陌生的人,心一下子就相通了,檩把自己心中的烦恼,自家的情况,也都讲给了大叔和玲听。

刚才还愁云带雨的大叔,竟然笑了起来,他以为眼前这个老实巴交的孩子,遇到了多大的难事呢?更没想到的是,这孩子竟是伯党马大善人的外甥。三年自然灾害,肯榆树皮的那年,马大善人曾周济过他和玲半袋黑壳子,马大善人家,户大人多,这几年孩子们也闹着分家,闹分家锅碗瓢勺难免磕磕碰碰,这不上个月,专门跑了趟伯党,给马大善送了一车货。

大叔十几年来,一直记着马大善人那半袋黑壳子的恩情,卖给老马家的货,从未赚过钱,有时候还会倒贴几个碗,赠送一两个盆儿。

转悲为喜的三人,食量大的出奇,够吃两天的窝头,竟一顿吃完了,檩破天荒地一顿吃了八个。

张玲将喝完麦乳精,哄睡着的妹妹,轻轻地放在西屋床上靠着墙的那边,收起两只碗,一把勺,放入馍筐,轻盈地走出堂屋,走进厨房,用烧锅水,把两只碗一把勺洗刷了几遍,从暖壶里倒满两碗热茶水,从厨房出来,稳稳当当地端给大叔和“呆子”喝。

大叔和檩怕说话声,吵醒刚睡着的巧,端着水,又走进了厨房,一人一个小木墩,坐在已经凉了的灶火旁,说着闲话;大叔和檩还挺对脾气,实在人和实在人说话,弯弓射箭照直绷,张玲给自个也倒了碗水,站在厨房门外,吹着热气,听着俩人都说些啥。

大叔嫌张玲在场,檩说话不自在,把张玲撵回了堂屋,让她去做些针线活,张玲噘着小嘴,不情愿地走回她住的西屋,为大叔磨破了胳膊肘的衣服,在里边缝了一块相同颜色蓝布。

他们俩会说些什么呢?好奇心驱使着张玲,蹑手蹑脚,走近厨房裂着半指缝的墙边,侧着耳朵,听着两人到底在说些啥?

檩今年还不到十六,刚念初三,大叔的意思,是想让他把初中念完,可檩却实在不想在那个家待了,上学又被同学们指指点点,他只想找个没人认识他的地方躲起来,让他做啥都行,就是不想再回去了。大叔给檩分析了情况:伯党老马家(檩姨姥爷家),你去了也只能躲个一两天,他们肯定会问是怎么回事,纸里包不住火,迟早他们也会把你送回家。去其它地方,人生地不熟的,到时候万一出啥事,恁爹恁娘还不哭死……

听完大叔的分析,檩急得抓耳挠腮,进退两难,心乱如麻,还没等大叔将欲言又止的想法说出口,在墙外偷听的张玲,竟风似风火似火地走进厨房,脱口而出:“爹,让他跟着你卖盆不就行了吗?”

这句犹如从天而降的声音,把蹲坐在木墩上,各怀心事的俩人吓了一跳!

张玲这句简短而又一语中的的话,和大叔心中的想法不谋而合,大叔也难得的好脾气,顺水推舟问了檩一句:“你看恁妹子的办法,中不中?!”

檩心中那团乱麻,张玲一句话,就迎刃而解了,檩用力地点了点头。

檩和大叔挤睡在一张床上,可能是走了半天路,身体乏累了;吃过八个窝窝头后,饥饿的肠胃得到了填充和抚慰;更多的是烦乱无所适从的心,有了归属之地,这天晚上檩睡得异常香甜,竟然轻轻打起了鼾声。

大叔听着檩一会儿有,一会儿又无的小鼾声,心口堵的那块巨石,终于落了地,这两年腿上的青筋越来越粗,越来越弯,走不上几里路,就肿得受不了,二表哥这么着急要回张玲,不过是想给她找个好婆家,这下好了,自己就把张玲的婚事给办了。心里痛快的人,呼噜声也大。

张玲在西屋,听着东屋一高一低的呼噜声,嘴角带笑,做了一个幸福的美梦。

第二天清早,檩睁开眼,纸糊的格棂窗外,太阳光橘黄,他感觉自己起晚了,慌忙披上蓝色的小夹袄,穿上军绿的裤子,边提布鞋边向外跑,等来到院子里,发现大叔已把骡车套好了,玲正往昨夜马车上那条鼓囊囊,现在却空唠唠的布袋里,装冷清明起来,重新蒸的一锅窝头。

檩挠着头,正想跟大叔和张玲说对不起,起晚了之类的话,张玲顺手往他怀里塞了三个窝头,笑着说:“饭缸,够不够?不够把这一馍筐都倒给你!”

檩臊了个大红脸,大叔狠狠瞪了张玲一眼,张玲低着头,从厨房端来两碗玉米糁稀饭,大叔和檩靠着车帮,吸溜了两口,感觉不烫,像喝凉水似的,咕嘟咕嘟,吸溜进了肚里。估计是昨晚吃的太多了,檩早上勉强吃了一个窝头。

大叔今个本打算往南走,去董店、城郊那片,给几个老客户送点货,赶着马车,走到皇台通往涧岗的岔口时,临时改变了注意,甩给骡子一个像右拐的鞭哨,骡子驾着那辆装满盆盆罐罐的两轮马车,漂亮地转了90度的弯,差点把坐在左车辕上,耷拉着两条腿的檩,甩下去。

檩瞧着马车一条笔直的大道,驶向涧岗,发了慌,心想:“这下完了,大叔肯定是想把我送回家,昨天说的话,肯定是骗我的……我该咋办?”

大叔早猜透了檩的小心思,开诚布公地将心里突然冒出的想法告诉了檩:“小,你一晚上不回家,也没跟恁爹娘说去哪儿了,他们现在肯定在四处找你,不知道多着急嘞!”

檩吞吞吐吐说:“叔……俺不想回去,求求你,让俺跟着你吧!让俺干啥都中……”

大叔笑着说:“小,俺又没说不要你,咱爷俩挺对脾气,咱先跟恁爹娘说一声,好让他俩都放心,你看中不中?”

檩还是不放心,大叔想了个法子,安慰着想要跳车逃跑的檩说:“小,你看这样中不中?你在村头等俺,俺进村去找你爹娘说一声。”

檩觉得这个主意不错,点了点头,车子刚出了前吴,檩就跳了下去,藏了起来,前吴到涧岗还有一里多地,大叔无奈地摇头笑了笑。

涧岗是个集镇,大叔并不陌生,只是这里的路不太好走,特别的涧岗集东头的桥,年年修,年年断,多年不来,大叔在村口打听了一句,轻而易举地就找到了村北地头那两间冷冷清清、孤孤零零的泥草房,驹爷正在院里愁眉苦脸地抽着旱烟,驹奶在屋里唉声叹气小声哭泣。

大叔“吁——”的一声,叫停了那头喷着白气的骡子,涧岗的路真难走!大叔拍了拍四处漏风,有聊胜于无像栅栏似的门,驹爷没好气地喊了一嗓子:“谁呀!弄啥嘞!”

大叔一时不知该怎么称呼他,突然想起了檩,回了句:“这是檩家吗?”

驹爷撂下烟袋锅子,就往门边跑,拉开门一看,面前的这张脸在哪儿见过,却一时想不起来,忙问了句:“老弟,你这是从哪儿来呀!你知道俺檩的信不?他个臭小子,不知道跑哪儿去了,把俺和他娘都快急疯啦!”

等大叔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给了驹爷听,驹爷双手紧攥着大叔的双手,拉着他就往屋里走,边走边喊:檩他娘,檩有信啦,快快,快出来!咱家的恩人来啦!

驹奶,从东屋踉踉跄跄走了出来,大叔的右脸正对着驹奶,驹奶心里一惊,大叔乐呵呵地向驹奶抱歉地说:“嫂子,俺嘞脸,没吓着你吧。”

驹奶哭中带笑地回了句:“哪能呢?大兄弟,俺檩在哪儿,他没犯浑吧!”

堂屋内,大叔把自己的想法,一五一十地跟驹奶驹爷讲完后,老两口脸上露出了一个多月来,不曾有过的笑容!

大叔赶着车,刚出涧岗集东桥,檩就从河沟里蹿了出来,吓得骡子来了个急刹车,马车架子掀得好高,还好盆盆罐罐,相互之间垫了不少麦秸。大叔招呼檩上车,将驹奶驹爷同意一块卖瓦盆的好消息,告诉了檩,两天来堵在檩心口的块垒,瞬间土崩瓦解了,两人边说边笑,出了玉皇庙,拐了个弯,一路向南,疾驰而去……

驹爷驹奶站在地头,送走大兄弟“瓦盆张”后,驹爷右手搀着驹奶的胳膊,走进院中,插上大门,并排坐在炕沿,老两口心里堵得两块疙瘩,终于敲碎了一块,驹奶直夸“瓦盆张”是个好人,虽然猛一看挺吓人的。

驹爷微微点了点头,突然他双手紧紧攥住驹奶的左手,两眼放光,吓了驹奶一跳!

驹奶心惊肉跳地问:“咋啦,老头子!”

驹爷还不到五十,皱纹如老榆树皮似的沧桑的脸上,乐开了花,像是提醒似地问了驹奶一句:“檩他娘,你刚才是不是也听见大兄弟说他家有个两姑娘?”

驹奶点头着说:“是呀,是呀,一个还比咱檩还大一岁……”

驹爷打算吃完晌午饭,去皇台一趟,相相姑娘咋样……

晌午饭驹爷难得下次厨房,亲自为驹奶做了碗鸡蛋面,感动地驹奶含泪吃了,驹爷就着面汤,泡了两个黑窝头,也打了个饱嗝。

驹爷左手拎了把斧头,左肩挂了把锯,右肩背了个大包袱,里面装了檩的衣服,还有几块碎花布,右手提了一口布袋,里边装着五斤白面,还有十几个鸡蛋。

驹爷边走边盘算:这几个孩子中,檩最像他,也得了他木工手艺的真传;檩学习也就是个半瓶子醋,没指望他能考上高中啥的,本打算等他初中毕业后,领他出去闯闯;哪成想老伴又怀上了,正愁没法弄;檩这臭小子,不吭不哈离家出走了,也好他现在有了个落脚的地儿,还能跟着“瓦盆张”出去闯闯,见见世面,倒比跟着自己爬高上低,累死累活的要强;心里唯一不落停的是不知道“瓦盆张”大闺女长啥样?会不会也有残疾啥的?

驹爷顺着村东田间那条弯弯曲曲的小路,先是走了一里半地到了后吴,再走二里地来到到苏郎庙,到了苏郎庙村西,驹爷想起了自己和驹奶年轻时的往事,三十多年了,往事仍历历在目。

那年他也跟檩这么大,不到十六就成了家里的顶梁柱,四处揽木工活。有一天,正准备出远门去白云寺修被枪炮打成窟窿的大门,驹奶的大哥,红着眼,肿着嘴,登门请他到苏郎庙走一趟,修他们家那顶靠它养家糊口的花轿。

“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驹爷右手拎了把斧头,左肩上挂了把锯,跟着大哥,来到三里半地远的苏郎庙,姻缘就是这么奇妙:一顶花轿,牵线搭桥了驹爷驹奶的婚姻。

驹爷怕在苏郎庙遇见熟人,绕到苏郎庙村后的坟地,匆匆向东走,大白天的,时不时往身后瞧。

驹爷驹奶结婚多年后,都解放了,驹奶才敢把她家那顶花轿为啥被毁,为啥一家人被打,却守口如瓶,不漏一字半句的往事,告诉了驹爷。

毁花轿的是闫土楼村,大土匪闫老三,他看中了铁佛寺村富户田中禾家姑娘田小蛾,田家不愿意,闫老三晚上带着一帮土匪,拎着枪,破门而入,将田小娥塞进花轿,押着抬花轿的爷四个,就往土匪窝走。走到苏郎庙村后,喝了酒的闫老三,命令花轿停下来,钻进花轿,就想对田小娥动手动脚,没想到田小娥是个烈女子,誓死不从,在花轿里和闫老三扭打起来,用了近十年的花轿杆,承受不住在花轿里扭打成一团的两个人的重量,折了。

从花轿里倒出来的两个人,仍在扭打,胖得跟猪一样的闫老三,趴在田小娥身上,欲行不轨,没成想被田小娥一口咬掉了半个耳朵,闫老三气急败坏,开枪打死了如花似玉,刚满十七的田小娥。

闫老三那伙土匪,将抬轿的驹奶他爹,两个亲哥,一个堂哥,揍了一顿,还用枪威胁爷四个,谁把事说出去,就杀他全家。

爷四个抬着那折了杆的花轿,抖抖索索回到家,也不知道那伙土匪将田小娥埋在了哪儿。

因为出事的地儿,在苏郎庙的村后,田中禾得知女儿惨死后,在那儿起了座坟,立了块碑,将女儿田小娥的衣服,长命锁,还有一些值钱的首饰,全埋在了那里。

“破四旧”那会儿,听说田小娥的长命锁落在了一个红卫兵手里,后来听说那红卫兵一天夜里突然发了疯,嘴里一直喊“小娥饶命!小娥饶命!……”住在睢州城里,红卫兵的家人,了解到长命锁的来历后,重新把长命锁,又埋回了田小娥被砸了碑、刨了墓的坟后,那发疯的红卫兵,才缓过来……

驹爷一口气,跑到离苏郎庙四里多地远的皇台村西地,见到了几户人家,扑通扑通的心,才稍稍平息下来。驹爷抬起拎着斧头的胳膊,擦了擦额头的汗,望着手里的那把好久没用,生了锈的斧头,自我安慰着说:没做亏心事怕啥呀!

驹爷走进皇台村西这孤零零的三户人家,踮着脚尖,只瞅了一眼,就瞧见了“瓦盆张”家。

驹爷三步并作两步走到门口,敲了敲门,问了句:“有人在家吗?”

随着一声“谁呀!”从骡棚里,走出一位拎着钢叉的姑娘,驹爷透过门缝只瞧了一眼,就认下了这个儿媳妇,姑娘长得比当年第一眼见到的檩他娘还俊,特别是那根拖在腰身后,乌黑的麻花辫,跟当年檩他娘的辫子一模一样。

姑娘将大门开了个小缝,见门外,站着一位手里拎着斧头,肩上背着鼓囊囊口袋,满脸堆着笑的大叔,心里犯了嘀咕,问了句:“大叔,你找谁呀?”

驹爷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就在嘴边的“瓦盆张”,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了,他猛然间想起了檩,赶忙说:“俺是檩他爹,妮儿你叫啥呀?”

张玲一听是檩他爹找来了,把钢叉一扔,两手拽开大门,笑盈盈着说:“是大叔呀,快进屋,快进屋!”

驹爷看着半院子的盆盆罐罐,还有姑娘身后的那杆钢叉,问了声:“妮,你拿钢叉弄啥嘞!怕俺是坏人?”

张玲满脸通红,慌忙解释说:“不是嘞叔,俺正在棚里出粪……”

驹爷更喜欢这个他第一眼就看中的儿媳了。

张玲不确定驹爷手里拿的东西是做什么用的,没敢接,将驹爷让进堂屋,驹爷把斧头锯子,放在门后,将白面和鸡蛋放在折了根腿用绳子绑着的方桌上,卸下肩膀上的包袱,正不知道往哪儿放,张玲脱口而出:“叔,这里边是啥呀!”

驹爷正盘算着檩和眼前的未过门儿媳的婚事咋办?竟忘了驹奶交代的话。

姑娘一句话,提醒了他,驹爷像背台词似地回答说:“包袱里是檩的衣服,几块恁婶给你的花布,这个布袋里有五斤白面,还有恁婶攒的几个鸡蛋。”

驹玲听说婶子送了她几块花布,高兴地拎着檩的包袱就往西屋走,竟忘了跟大叔说声谢谢。

驹爷坐在一把快散架的靠椅上,喝着玲端给他那碗热茶水,又盘算起来。

玲抱着个小孩走出来时,驹爷这才想到,姑娘还有个妹妹,这可咋办?

驹爷站起身,想要抱抱那小姑娘,却又怕吓着她,夸了句:“这妮长嘞真齐整!多大啦,叫啥呀?”

玲这才想起忘了给叔介绍自己叫啥,抱歉地说:“叔,俺叫张玲,这是俺妹张巧。”

驹爷随口问了句张玲:“妮儿,你多大了?”

张玲说出自己的属相月份后,驹爷心中大喜,都说是“女大三抱金砖”,玲虽然才比檩大了仨月,大点好,大点懂等心疼人,檩这小子有福气。

驹爷和玲,拉了会儿家常,驹爷有心帮着张玲出会儿粪,又担心贫血的驹奶头晕,就急忙原路往家赶。

当驹爷赶回家时,靠墙坐着的驹奶,脸白得像刚糊的窗棂纸,驹爷赶忙化了碗红糖水,扶着驹奶喝了大半碗。

缓过来一些的驹奶,迫不及待地问驹爷:“瓦盆张”家闺女长得咋样啊?

驹爷把长得俊,又能干,心直口快的张玲,讲给相濡以沫三十多年的驹奶听后,驹奶的脸上渐渐起了血色,她紧紧握着驹爷的手,泪在眼中打着转儿。

驹爷驹奶唯一担心的就是檩住在“瓦盆张”家,会让人瞧不起,说是倒插门。可眼下实在没办法,张巧需要张玲带,驹奶估摸着子健开了春就要生了,驹爷驹奶从小就心软,驹爷是被逼得没办法,才又提出打掉孩子,驹奶说啥舍不得,眼泪花花地流。

驹爷驹奶痛哭了一场,自从娶了两房儿媳后,再也没有能力盖起三间土瓦房了……

大叔走后,张玲哄睡着了妹妹,又在棚里出了会儿粪,觉得收拾地差不多了,打开大叔送来的檩的包袱,取出几块拼起来有方桌大小的碎花布,高兴地笑出声来,差点把妹妹吵醒。

张玲正盘算着等爹和檩回来后,去邻居陆大嫂家让她给参谋参谋用这几块碎花布,给妹妹做两件过年穿的花衣服,门外响起了熟悉的“吁——”声。

张玲像只燕子从屋里飞到院中,心早就飞过了院墙,拉开大门,站在面前的,竟是面带渴望之色的檩,俩人四目相对,竟不知说啥好了,还是张玲先开了口,朝着檩身后的爹问了句:“爹,今个咋回来恁早呀?”

大叔用鞭子指了指,像根木头似地杵在张玲面前,张玲却视而不见的檩说:“你问问恁大兄弟,他可帮我大忙啦!”

檩听张玲说爹来过,还带来了自己的一包衣服,刚消红的脸,又红了起来,当张玲从西屋拎出那兜换洗的衣服时,檩脸臊得跟火似的!

张玲趁着巧儿没醒,跟爹说了声,拿着驹奶送给她的那几块碎花布,像只松鼠,蹦跳着向邻居陆大嫂家走去。

檩无事可做闲得难受,问大叔家有没有斧子,大叔指了指门后,檩从门后拎出自家那从未生过锈的斧头和锯,鼻子一酸,差点哭了出来。

檩早就“看不顺眼”大叔家那张瘸了腿的桌子和那些散了架的靠椅了,他将桌椅搬到院子中央,找了根比桌腿粗一些的槐树木棍,用锯截了,然后用斧头砍成桌腿的大小,将那根不知断了多少年的老桌腿,替换了下来。

檩瞧了瞧自己的木工活,并不满意,心想要是有刨子凿子,桌腿会更光滑,卯榫也会更严丝合缝些。

檩用做桌腿剩的半拃长木料,砍了四六二十四支楔子,钉进四把松了卯榫的椅子中……

等张玲欢喜地抱着三套花衣服,进门前,檩又用废弃的架子车外胎和旧桌腿,做了一把马扎,放在灶火前,代替了那段用像八爪鱼似的占地儿又不舒服的木墩儿。

张玲从西屋抱出来穿着新衣,漂亮得像朵花似的巧儿,向坐在马扎上热饭的瓦盆张夸时,瓦盆张饱经沧桑的脸,在红彤彤灶火的照饰下,露出了多年不曾有过的幸福的笑,他那右脸上的烧伤疤,像一朵似开未开的大丽花。

第二天,檩起了个大早,没等大叔和张玲起床,就把石槽里的料添满,水缸里的水注满,坐在小马扎上,正准备添柴烧开水,张玲身穿红底碎蓝花棉袄,双手在胸前编着辫子,走进厨房,见了“呆子”,想起晚饭时爹说的话,噗嗤笑了出来,喊了声:“檩弟,咋起那么早呀,恁可真勤快。”

檩头也不抬,身也不侧,话也不回,只顾烧火。

原来昨夜饭桌前,大叔把“勤快手巧”的檩大夸了一番,夸他又修桌椅,又是做马扎,还想着给巧儿做一辆小推车……

爹之前一直夸张玲“勤快手巧”,现在好了,被檩分走了一多半,就像是好不容易盼到了一块儿糖,却被人分走了大半块,自己倒只剩下一小点儿,张玲的心里,多少有点“不甘”。

当爹说檩还比她小仨月,叫张玲让着檩些时,张玲心中“窃喜”……

檩听张玲喊自己“檩弟”,不服气,可人家确实比自己大,一时语塞,不知该叫张玲个啥!

张玲一边捏窝窝头,一边打趣烧火的檩说:“别不好意思啊‘檩弟’,快叫姐!”

檩臊红的脸,像块烧透了的硕大煤球,恨不能钻进灶火洞里,和那刚塞进去,被霜打了冒着青烟的玉米皮,一起燃烧起来。

站在厨房门口的大叔,见檩像根豆芽似地低着头,右手臂像根皮条似的,机械地拉着风箱,心里好气,却又不想当着檩的面,“数落”女儿,喊了声:“檩,快去套骡子……”

檩像得令的将军,站起身,大步迈出厨房……

家里存的瓦盆没剩几个,瓦盆张和檩匆匆啃了几口粘牙的窝窝头,没来得及吸溜玉米糊糊,每人喝了一大海碗昨夜暖壶里的温水,急匆匆套好骡子,鞭子一声脆响,一骡、二人、一马车,疾驰在民权通往睢州城的大道上……

瓦盆张和檩刚走不久,邻居陆大嫂就来串门了,张玲坐在马扎上,边给妹妹烤尿湿的棉裤,边和陆大嫂拉家常,陆大嫂见张玲坐的小马扎挺得劲,嘴角上扬着问:“这是‘呆子’做的吧?”

张玲心直口快地说:“是俺‘檩弟’做的,恁试试,挺软和的!”

陆大嫂赶忙摆着手说:“咋不叫‘呆子’了,改叫‘檩弟’了,这马扎是恁‘檩弟’特意为恁做嘞,俺可不敢坐!”

张玲辩解着说:“他比俺小仨月,就该叫他弟,他却像头毛驴,犟得很,让他喊俺姐,他就不喊,嘴硬得跟鸭子似的,开水都烫不烂,马扎有啥稀罕嘞,等他回来啦,俺让他给恁也做个……”

“瓦盆张”家不大的小院内,自从檩来后,充满了“出门见喜”,“喜气盈门”的笑声。

张玲的亲生父母,听说表弟“瓦盆张”招了个上门女婿,之前信心满满地要回“皇甫玲”的决心,也没那么坚决了。

秋去冬来,一九八二年的豫东平原,下过第一场雪后的一天傍晚,在新疆当了三年兵的老三梁回来了,驹爷驹奶冷清了大半年的小院,热闹起来,侄子、侄女们,睁着滴溜儿圆的眼睛,像小狗似地在三叔身边转悠……

哪知梁在家就住了一宿,第二天一大早就走了,驹爷驹奶以为梁觉得“丢人”才走的,老两口关上门,大哭了一场。

后来才知道,梁是因为和几个战友偷吃了新疆老乡的羊,犯了纪律被部队退了回来,他没脸在家待,才出走的。

驹爷直愣愣的腰板,一下子弯了……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驹奶因为伤心过度加上贫血,肚子里才八个月的胎儿,早产了。

在睢州县医院抢救了一天,才保住驹奶和小五椽的命,由于母子俩身体都很虚弱,又在医院里住了近一月,才转回家住。驹奶住院期间,女儿英和红出了些钱,看望了一两次,自从驹奶转回家住后,同一个村的两闺女,却再没来过。

为了给驹奶小五椽看病,驹爷把家里能粜的粮全粜了,甚至把地里的麦苗,抵给了挨着那块田,村北均庄的许老五。

冷锅冷灶,无粮下锅的驹爷,敲响了老大柱家的大门,老大媳妇金凤还算有良心,给公公从面缸里挖了小半袋儿玉米面儿;老二媳妇胖二妞,像打发要饭似地,塞给驹爷俩黑窝头,驹爷含着泪回到家中,给驹奶熬了碗玉米糊糊,瞧着因为奶水不足,饿得哇哇叫的小五椽,心里大骂自己“在作孽”……

眼看着就要过年了,“瓦盆张”给檩结了工钱,打发他回家,檩临走前,玲从面缸里挖了大半袋儿白面,又把妹妹喝的麦乳精分出大半罐,让檩带回去给弟弟喝,檩含着泪,踏着雪,心里不是滋味地走向那条通往涧岗的,他曾经走过的弯路。

三个多月来,檩从一个不懂事的十六岁小伙子,一下子成长为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人心齐泰山移,一家人只要心往一处想,劲往一处使,再大的困难,也都不是什么大事。

十一

这边回到年后,檩和瓦盆张赶着骡车又去卖瓦盆,来到董店乡马口村时,遇见了檩的亲戚——檩娘的二姨,檩的二姨姥姥,就住在马口村西。在门口眯着眼睛,晒太阳的老太太,听到有人叫卖“瓦盆”,睁开眼,一眼就瞧见了坐在车辕边,耷拉着脑袋的外甥“檩儿”。

八月十五、年下,驹爷驹奶常带着几个孩子来马口走亲戚,老太太特别喜欢大姐家这个磕头“咚咚响”的外甥“檩儿”,抓给“檩儿”吃的焦落生,给的压岁钱,比其他几个外甥外甥女的都多。

檩跳下骡车,赶忙来到正要起身的二姨姥姥跟前,暖暖地叫了声“姨姥姥”。

老太太拐棍花杆似的双手,紧紧抓住“檩”高粱杆似的双手说:“小,前几天姥姥还想你来着,你就来了,快跟姥姥进屋……”

檩见瓦盆张还躲在骡子身后的阴影里,没有跟来的意思,跟姨姥姥说:“姨姥姥,俺是跟俺大叔一块来的,俺去叫他。”

老太太埋怨着自己说:“你看看,你看看,老不中用了,光想着恁了檩儿,忘了还有个人儿,快叫恁叔把车赶到咱家,今儿个晌午,恁俩都别走了,姥姥给恁拾掇饭去……”

等檩回到瓦盆张跟前,瓦盆张以为檩和亲戚问候完,扬鞭正要启程,檩不好意思地小声说:“叔,俺姨姥姥让咱俩去她家吃晌午饭……”

瓦盆张本打算晌午饭点前,能在马口卖点货,顺便过河去阮楼乡刘楼村,那里有他的一个烧瓦盆的老伙计,想在他家进点货……

老太太一直在门口站着,向这边张望,盛情难却,瓦盆张赶着骡车,走进了老太太的小院。

老太太问了檩家里人都可好,又问了他咋不上学了,跑出来卖瓦盆,檩红着脸,半天没说出个所以然来,老太太瞧着有外人,也没深究,迈着外八字腿儿,往厨屋走去。

瓦盆张觉得老太太孤苦伶仃一个人,挺可怜,却又帮不上啥忙,解开深蓝色上衣领子的两个扣子,从草黄色的棉衣里掏出今天卖货的钱,递给正给老太太修松桌椅的檩说:“ 小,把这些钱给恁姨姥姥吧,她一个人不容易……”

檩摇着巴掌推却着瓦盆张递过来的钱,笑着说:“叔,俺姨姥姥有钱,她每个月都有抚恤金……”

檩一边拾掇桌椅,一边跟大叔讲起二姨姥姥家里的情况:原来檩的二姨姥爷,解放前曾是睢州城里的一名地下党,因革命牺牲了,如今公家不但给大舅在县里安排了工作,还给老太太按月准时足额发放了抚恤金,二舅是本村的村长,早就想把老太太接到村中赡养,只是老太太清净惯了,说只要她还能动活,绝不拖累孩子们……

檩正讲着,突然听到大门外有人高声喊了一嗓子:“娘,看俺给恁端啥好吃嘞来啦!”

檩刚出堂屋门,就见二舅端着一大碗热气腾腾“好吃的”进了院。

二舅见院子里有一驾骡车,正纳闷,等瞧见外甥檩儿从堂屋出来,后边还跟着皇台的“瓦盆张”,心里更迷糊了。

檩喊了一声“二舅”,二舅担心地问:“小,你咋来了,家里出啥事啦?”

檩脸一阵青一阵红,说:“舅俺家没啥事,我跟大叔一块儿卖瓦盆了……”

二舅七上八下的心,这才稳下了,和“瓦罐张”打了招呼,老太太从弥漫着青烟的厨屋探出头,见儿子端来一大碗酥鱼,高兴地说:“老二,俺正想让檩儿找你,陪恁这个大兄弟喝一杯,没想到恁就来啦!”

酒桌上,二舅问了“瓦盆张”的生意咋样,又问了檩为啥不上学了,檩支支吾吾了半天,还是“瓦盆张”替他解了围,说驹爷想让檩出来跑跑,长长世面。

吃完晌午饭,二舅见“瓦盆张”骡车里货还有不少,用村里的大喇叭,帮着吆喝,卖了个精光。

卖完货,两人和老太太、二舅辞了行,甩开鞭子,就要往刘楼赶,二舅却拦住了两人的去路说:“去刘楼的桥早上断了,正在修,恁俩原路返回吧!”

回去的路上,瓦盆张给檩讲了多年前刘楼桥的一个传说:

刘楼村有个卖针线布头走街串巷的货郎,有一年的像现在这样的冬天,被一伙骑着洋车子,下乡搜查的鬼子汉奸,当成新四军的联络员,给抓了起来,货郎在被押往睢州城的途中,径过刘楼桥时,趁鬼子不注意,从桥上纵身一跃,跳进了冰冷的河水中,鬼子朝河里放了几枪,被捆了双手的货郎,再也没人见过,但是打那以后,无论是谁,只要是骑洋车子从刘楼桥上过,不下车不管你车技多好,都会摔倒……

十二

瓦盆张赶着骡车,从睢州大堤下绕了个远,径直奔向刘楼老伙计家。

阮楼乡刘楼村,从古至今,以烧制瓦盆而闻名于睢州城,瓦盆张家和刘家世代相交。

明崇祯十五年(公元1642年)3月,闯王李自成,会同罗汝才、袁时中三支起义军百余万人马,攻克了池深城坚的睢州城。

李自成攻破睢州城后,仿效秦始皇灭六国时“欲倾大树,先剪重枝”的战略,派兵拆除了睢州城墙,并于次日开始围攻开封城。

9月,李自成围攻开封城5个多月后,没了耐性,急急扒开黄河,滔天巨浪淹没了开封城,霎时间,八朝古都,被冲成了一片废墟……

脱缰的黄河洪水,向南一泻千里,没了城墙保护的睢州古城,淹没在一片汪洋之中,至此睢州成了中国唯一一座“水下是城、城上是湖”的小县城。

瓦盆张世代在睢州城内经营瓦盆生意的祖上,逃水灾跑到睢州大堤下的刘楼村,和刘姓烧制瓦盆的祖上搭了伙,二十多年后,瓦盆张的祖上,又在新修的睢州城内,置了一间门房,重新做起了瓦盆生意……

在院中抽着旱烟,紫铜色脸庞的刘老汉,听见院外熟悉的“鞭哨”声,急忙一高一低跛着左脚,走到门洞下,抽开门闩,大门敞开怀抱,欢迎老朋友的到来。

瓦盆张赶着骡子,像进自家院门似的,轻车熟路,拐进了院中,瓦盆张在路上早嘱咐檩该咋称呼刘老汉,檩跳下马车,亲切地叫了声“二叔”。

刘老汉瞧着瓦盆张一脸幸福的笑,早猜出了个八九不离十,走上前拉着檩的手,边亲切地叫“小”,边让着檩往堂屋走,反倒把瓦盆张“冷落”在了院中……

等瓦盆张卸完骡套,将骡子拴好,走进堂屋,瞧见刘老汉正往檩怀里塞着“见面礼”,檩不好意,脸通红,见面礼像“烫手的山芋”,不敢接。

瓦盆张笑着说:“檩接着吧,不接恁二叔该生气啦!”

檩双手捧着“见面礼”,正犹豫着该怎么办,刘老汉一把抓起,塞进了檩裤兜里……

三人坐定,刘老汉给两人倒了两碗茶水,这才开口问瓦盆张:“老伙计,今儿个咋从西边来啦?”

瓦盆张差异地问:“刘楼桥断啦,恁不知道?”

刘老汉心里一咯噔,身子哆嗦了一下说:“啥时候的是事呀,俺咋不知道?”

原来,马口村檩二舅自打当上村长后,早想着把这座属于马口村,却被人称作“刘楼桥”的邪乎桥拆了,只是这些年“缺钱少饷”,一直未成行,成了块心病,就在昨天,马村长提交了七八次重修“刘楼危桥”的申请,终于批下了款子。

邮递员早上八点半将款子一送到马村长手中,马村长就迫不及待地用大喇叭召集起二三十个手执铁锹的青壮劳力,在村头河上游拦了一条大坝,放干净桥下边的水,逮净鱼后,就把桥拆了。

刘老汉这两天在窑里烧瓦盆,今个儿早上才转回家中,他哪里知晓“拆刘楼桥”的事儿!

刘老汉叹息了一声,眉头紧锁,陷入回忆之中,瓦盆张见老伙计心中有事,轻声问:“咋啦老伙计,有啥事跟哥说说……”

刘老汉长长吸了口气,慢慢将藏在心中的一桩陈年往事倾吐出来:

十三

刘老汉大名叫刘学武,行二,跳“刘楼桥”的小货郎是刘老汉的大哥,叫刘学文。

鬼子和汉奸,抄了刘老汉的家,刘老汉的父母被打死,12岁的刘老汉,跳进枯井中跌断了左腿,昏死过去,才幸免于难。

每年农历11月初3这天,刘老汉给村前坟地的父母烧完纸后,绕到村后,来到刘楼桥头,再给大哥烧上两张黄表纸。

解放后,有一年的11月初3这天,刘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