铧代表什么生肖

知道温州城西街的“城”是哪座城吗?当年他们促成宋代温州繁荣,下面一起来看看本站小编温州古道给大家精心整理的答案,希望对您有帮助

铧代表什么生肖1

温州三十六坊 昨天

这几天,吴越国王钱镠墓地被盗事件冲上热搜,钱镠及其家族曾经的辉煌再次进入人们视线。

钱王墓位于临安市中心

钱镠(852-932),字具美(巨美),小字婆留,吴越开国国君,谥号武肃王,出生和归葬地均为浙江临安。他不仅注重发展和保护民生,为江浙等地社会发展奠下基础,且在文学上还写出“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千古名句。 《十国春秋》载“钱武肃王(钱镠),妻室六房,有子三十三人”。钱镠执掌吴越国后,派子嗣、宗亲分赴各州充任一方之主。其中到温州担任刺史且可考的约有十人,如钱传璲、钱弘儇等。而在吴越统治下的温州,也能大体保持较稳定的发展趋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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筑子城保境安民

唐末社会动荡,农民起义频繁。其中历时久、影响远的属黄巢起义军队。他们一路南下,温州逐渐走向地方势力割据局面。中和元年(881),朱褒开始控制温州,与兄弟朱著、朱敖轮番知温州事二十二年;其后其裨将丁章、处州刺史卢约之弟卢佶也相继占据温州。

钱镠执掌吴越国后,于至天祐四年(907)春三月,派儿子传璙、传瓘到温州讨伐卢佶。这年的夏四月,卢佶被斩,传璙、传瓘(即元瓘)兄弟取得温州控制权。从此,温州纳入钱氏吴越国版图。

温州为浙闽赣三省枢纽之地,较受钱镠重视。他让传瓘筹划城防以长保无虞。钱传瓘在温州除修缮城墙外,还增筑内城,史称“钱氏子城”。

钱氐子城范围即今鹿城区中心,东界如今仓桥口的解北后巷到渔丰桥口的解南后巷,南界鼓楼街到府前街,西界道前桥菜场,北界仓桥街,占地面积约六点七平方里。城内有子城大街,东起原打锣桥,西至原道前桥。而城西街就因位于子城西面而得名。后钱氏子城在元代被毁,至今仅存一个城门,也就是谯楼。

同时,钱传瓘还注意兴修水利、繁荣商业,开展海上交通等利于温州安定稳固、发展生产的举措。

而温州至两宋时,能从文化边缘进入中心,与钱氏“保境安民”的总体国策不无关系,而实施这一国策的多为钱氏宗亲及重要将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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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位皇室温州刺史

从温州纳入吴越国版图开始,到钱弘俶“纳土归宋”近七十年时间里,钱镠等国君向温州派出的皇室刺史,可考者约十人,如下:

▲后梁

钱传璲:贞明三年至贞明六年(917?-920)

钱铧:贞明六年至后唐同光二年( 920-924 )

▲后唐

钱元邧、钱元珪:宝正、长兴元年(926-933?)

▲后晋

钱弘僎:天福四年至五年(939-940)

▲后汉

钱元祐:乾祐元年至三年(948-950)

▲后周

钱弘儇:广顺三年至显德六年(953-959)

▲宋

钱弘儇:建隆元年至乾德三年(960-965 )

钱仁俊:乾德四年至五年(966-967)

钱昱:乾德五年至开宝七年(967-974)

另有史料存疑的如钱传瓘(吴越国第二任国王)、钱元球、钱元璙、钱弘俶等。

这些来温担任刺史的皇室宗亲,有的努力建设古城,有的修正社会教化,为当时的温州发展作出贡献。如钱镠的五弟钱铧(历代画史汇传作钱镠第五子),字辅轩,多才多艺“善绘事,尤精音律……”贞明六年(920)到温州后,加大城市建设步伐。他在积谷山康乐岩附近重建亭台,又使人在周边遍植花柳,为城东胜地增添风景。他还在飞霞洞左侧,留有康乐岩题记;在华盖山下开辟果园,种植经济水果发展农业。而其中最受温州百姓爱戴的莫如钱弘儇,他也是钱家刺史中在温时间较长的一位。

钱弘儇是文穆王钱传瓘的第二个儿子,“能书有文”“性喜简俭,善骑射”,他“洞晓政术,吏不敢欺,为静海军(温州)节度使判军州事,均徭役,罢淫祀,尽放所蓄声妓。每食不过鲍鱼菘菜”,能干而俭朴的他赢得温州百姓喜爱。显德(954-960)中,钱弘儇因经常到杭州入朝见国君钱俶(929-988,原名钱弘俶),温州百姓都以为他要调离,于是日夜守候拦车阻挡。后钱俶下旨明示弘儇归朝期限,温州百姓才无奈放行。弘儇离开那天,“温人皆行巷啼哭,亦有携家以从者,谓之随使百姓”。

守温时间较长的还有钱昱(943-999),字就之,是钱传瓘的孙子,他“与从父俨皆以文章知名,中朝比之二陆”。二陆,即西晋文学家陆机陆云,人称“文章冠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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寄情山水发展经济

钱镠画像

纵观如上守温者,大多为武肃王(钱镠)胞弟如钱铧,或其他皇室王子,如钱传璲、钱元祐、钱元珪等。吴越国第二代国王钱传瓘(文穆王)即位后,来温担任长官的大多为其养子,如钱弘僎、钱弘儇、钱仁俊等。其中也有不少属被贬黜来温的。

当时的温州地理环境,正如王瓒在《弘治府志》序中言“温为东瓯古壤,在浙东极处,枕江界溟,天设奇胜,危峰层峦,环控四境,蟠幽宅阻”,也就是说属相对交通不便的所在。而在吴越国十三州中,温州虽处三省中枢,但非军事要地,又不及当时苏、湖繁荣,因此也成了吴越人的戌谪之地。

不过,吴越中后期出守温州的钱氏宗室,呈现出普遍文人化的趋势。虽然他们不少是怀着不得志之心而来,但寄身温州的菁华山水,却恰好吟诗题记,确实也是一种“治愈”情绪的方式。如钱弘儇就留有《游南雁荡》诗一首:

十年曾作雁山期,今日来看似故知。

好鸟隔林歌侑酒,飞花绕笔索题诗。

云霞眼底原无物,丘壑胸中似有奇。

梦月松风清似水,何妨游衍咏归迟。

除寄情温州山水,他们也较好地践行第一代国君“保境安民”政策。在隋唐五代全国战乱频繁,而温州因地理关系相对平静,而在吴越国统治的七十来年(907-978)里,治政成果即所谓“市民爱戴、万口同然”,这一时期的温州封建经济得到阶段性进步和发展,故至两宋时,温州已完成从远离中原文化中心的边缘进入到中心的转变;宋元以后,温州已是作为文化发达地区出现于世人耳目,为“浙东文献名郡”。

参考资料

《吴越钱氏皇室刺温考》 作者 罗筱玉

《城西街与钱氐子城》 作者 钱琳

《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 作者 刘载风

编 辑 陈 复

美 编 薛 敏

铧代表什么生肖2

1 、 司 仪 —— 举行典礼或召开大会时主持仪式的人。

2 、 交杯酒 —— 旧时举行婚礼时新婚夫妇饮用的酒。饮酒时把两

个杯子用红 丝线系在一起,新婚夫妇交换着喝,用

丝线相连喻意“心连心”,交换着喝喻意为“一家

人”,故称交杯酒。现在改革为婚宴上新人手臂相

互交叉持杯同饮,也叫交杯酒。

3 、四 色 —— 订亲和娶亲时男方送女方的四样礼品,美其名曰“四

色”。订亲时送的四色又分为大四色和小四色,大

四色多为四季服装,小四色多为日用洗漱、化妆品,

娶亲时四色又称四样礼多为肉、莲菜、酒、烟。肉

有讲究只打一刀,不能有零块,称“一刀肉”取意

“肉换肉”,莲菜为两根完整的莲菜系大红花,意为

“心花怒放,心连心”。

4 、打醋坛 —— 新媳妇下车(轿)前,用醋、水按1:3混合滴在烧

红的犁铧上,绕彩车转圈,醋有杀菌作用取避晦驱

邪保平安之意。铧为农耕工具,烧红喻意日子红火,

和旧时的射箭、跨火盆、跨马鞍是异曲同工。做法:

左手执铧右手提壶,绕彩车左转三圈右转三圈,口

中还要念念有词,转完后回到屋内每个房间都要去,

这时醋滴红铧蒸汽腾腾,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醋酸

味,着实有杀菌预防感冒之用,此事一般由长辈来

完成。

5 、忌属相 —— 由风水先生提前看新郎的属相和那些属相有抵触或

相克,写成“妨单”,在拜天地时通知那些属相的

人回避不要靠近,还有看彩车停车朝向,新娘坐床

的朝向等以祈日后平安无事。这些都是“信则有不

信则无”的事,并带有迷信色彩,大多是新郎拗不

过老人而为之,图个“心里作用”罢了。

6 、偏 饭 —— 宴席开始前,新人向大厨师行谢厨礼后,厨师特意

为新人多准备一道菜,一般多为糯米加枣、核桃仁、

蜜饯类混合蒸成的甜米饭即“甜盘子”。一般有不

拜大厨不上偏饭的俗定,上偏饭娘家人以毛巾回赠。

7 、踩四角 —— 新娘进洞房前,由新郎先在床上的四角各踩一下,

随后新娘把撒买路钱特意留下的四枚钱币在床下四

角,取意四平八稳四季平安等。

8 、顶盖头 —— 新娘在上车前到拜天地后,顶在头上的红头巾,旧

时有新娘在盖头下“丑变美”之说,现时有新娘不

要提前亮相之意。就像各类庆典的揭牌仪式一样,

不能提前泄露亮相,也顶个“盖头”。

9 、改口礼 —— 新郎和新娘各自向对方父母改变称呼时收到的礼

物。一般多为现金和金首饰,有的还要敬献“孝心

茶”。此仪式都要在宴席上作为一项重要仪式举行。

10 、披 红 —— 由新郎的舅舅分别以“绶带”的形式,给一对新人

披上红色的被面,称为披红,同时还要戴上象征着

文明礼貌的礼帽,当行“谢红礼”时还要脱帽行礼。

以上仪式有恭贺祝福首肯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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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庙山门的牌楼前是在耍铁礼花。耍铁礼花是社火的一项内容,逢年过节,白天里抬芯子,舞狮子,晚上跑龙灯的时候都要耍铁礼花。先前吴掌柜出面组织,唐景的爹和巩铁匠、老魏头一伙人热闹着耍,耍得黑河的河上下十五里内都知道涡镇的铁礼花好。今这十年里世事混乱,所有的社火都停了,当井宗秀给吴掌柜提出咱耍一回铁礼花,吴掌柜知道唐景的爹过了世,巩铁匠也瘫在炕上,就让巩百林和老魏头着手准备,而一灭土匪,老魏头就问巩百林:这铁礼花还耍不要?巩百林说:没说不要呀!老魏头说:吴掌柜不是早跑了吗?巩百林说:耍铁礼花不是给他姓吴的耍的,灭了土匪要耍,井宗秀当了团长了更要耍!连夜,老魏头就在家里翻寻以前用过的刻有凹槽的木板木勺,短木棒和草帽,又找废铁犁铧,没有找到废铁犁铧,就去了苟发财家。苟发财是苟发明的堂兄,怕耍不好。老魏头说:现在没人了么,以前你跟着我们耍哩,我不愿教你,现在我教你啊。两人拿了废铁犁铧一块去了铁匠铺,巩百林正收拾火炉子,说:这儿废铁多的是,还提了废犁铧?老魏头说:我也快死的人了,以后耍铁礼花就全靠你们了,一定要耍得好才是。铁礼花铁礼花就是铁犁铧,用废铁犁铧熔出的铁水,花才甩得匀显得艳的。巩百林说:噢,原来这样!明日一早我再找几副废犁铧,让老手艺不走样,你把别的家伙准备好了?老魏头说:木勺都在水里泡了。

  第二天麻麻亮,蚯蚓就到了大街上,看见了一只老鼠他就跺着脚撵,老鼠并不往巷道里钻,顺着街跑出一段了还停下来回头看他。这么跑跑停停了一会,到了老皂角树下,突然一个人从半空下来就把老鼠抓走了。

  蚯蚓吓了一跳,那不是个人,是雕鸮,长着个胖老头的脸。蚯蚓还从来没见过长着胖老头脸的雕鸮,但这种好奇很快就消失了,因为他看到有几家的门面打开了,主人还蓬头垢面着,却往天上看,他说:晚上要耍铁礼花呀!那些人说:今日天好!啊是不是?!蚯蚓跑过了中街,又跑了西背街和东背街,吆喝着晚上要耍铁礼花,听到的人没有不兴奋的,甚至就叫喊着孩子去通知周围村寨的亲戚。这一天里,涡镇上人比往常多了许多,才到傍晚庙山门外牌楼前的土场上就拥满了,而老魏头苟发财也早早在铁匠铺帮着巩百林熔铁水。

  正熔着,卤肉店的张掌柜跑了来,神秘地说:知道不,吴掌柜死了!老魏头说:你和他有仇,就盼着人家死呀!张掌柜说:我和他有什么仇?我娘和他娘还是表亲哩。老魏头说:忌妒才是最大的仇。张掌柜说:他有钱就有钱么,这不人就死了要钱有什么用?他真的是死了!苟发财说:还真死了?!他不是跑了吗,怎么就死了,死到哪儿了?张掌柜说:他昨晚就回来了,一进门看家空了,吐出一口血,挨到今日傍晚就咽了气。这杨家的该有生意了!巩百林说:少一个吃你家卤肉啦?老魏头朝吴家方向作了一个揖,说:人死为大,嘴上多积些福着好。张掌柜说:我是给他流了一股子眼泪的,这不,拿了黄表要去吊唁啊。巩百林从屋里就也拿出了一卷麻纸,说:你用钱拍一拍,替我也送些烧纸,我忙着熔铁水哩,走不开。张掌柜从怀里摸出一个铜铁在麻纸上一反一正按行拍打,老魏头却给了一块大洋,说:用这个印。张掌柜说:哇,阵舍得的!

  铁水是熔得多,装了两个大泥槽里,一伙人就叫喊着拾去了牌楼前。

  牌楼前人黑压压的,井宗秀、杜鲁成、阮天保也都在,铁水一抬来,杨钟就开始把人群往四周推,要清出个场子来。杨钟凶着喊,忽然刮起了风,风堵了他的嘴,还把他刮倒在地,爬起来拿了树条子乱打,就看见了陆菊人拉着剩剩站在那棵榆树根上,说:你站在那儿剩剩能看见?把他架到脖子上。陆菊人说:风把你刮倒了你以为上天呀?清场子就清场,拿树条子胡打啥呀!杨钟就把树条子扔了,去问井宗秀:你开场子吧。井宗秀说:你开。杨钟便站在了场子中间,大声说:原本是井宗秀团长来开场子,他需要我开,我就代表他开了。今日高兴,咱们耍铁礼花,现在都喊起来,让老把式上场!众人欢呼,老魏头、苟发财巩百林抬了铁水槽子,又都戴上草帽,拿了木勺,槽板和棒子,先是如狼似虎地吼叫着蹦跶了一阵,木勺舀了铁水倒在凹槽的木板上,然后棒子和木板一磕,迅速往上空打去,流星般的铁水在牌楼两边的树枝上碰出散开,黑夜一下子闪亮,满空都是簇簇金花。打向树枝上的铁水越来越多,又越来越高。老魏头又打出了金菊,苟发财怎么打都打不匀。老魏头叫他木棒和槽板相磕的时候,不一定用力,但必须要快,掌握住节奏,苟发财依着所教的方法与打,果然铁花就匀就亮,打出了金花也打出了金菊,说:就这点窍啊!你歇下,你歇下。老魏头说:不认师傅啦?偏舀了一勺,并不倒到槽板里,竟扬手向牌楼上一甩,顿时万珠铁屑,溅出火花,如蜂阵蝶群,还带着哨音。苟发财说:啊你又留一手?!

  陆菊人把儿子抱在怀里,她是第一回看铁礼花,就看呆了。世间真是奇怪,那么黑硬的铁,做犁做铧的,竟然就能变得这般灿烂的火花飞舞。

  更让她差点叫出声的是井宗秀冲进了场子中间,他并不是张扬人,也不会耍铁礼花,却在那降落的火花中蹦跶开来。老魏头苟发财巩百林都是戴草帽的,而井宗秀光着头赤着膀子,杜鲁成就在喊:小心烫伤!井宗秀根本不理会,他旋起身子翻跟头,足足有三尺多高。杨钟也跑进去了,似乎要比谁着翻得更高,但他就是没有井宗秀翻得高,退出来了,不解地给阮天保说:他平日不会翻跟头啊?阮天保说:他当了官了嘛!杨钟说:不就是个团长么!阮天保看见了不远处的陆菊人,说:替你媳妇抱孩儿去!陆菊人没有搭理,只是目不转睛地看着火花,觉得井宗秀蹦跶着才有了那么多火花,他在火花里,火花就是他身上迸出来的,是一个火人,在燃烧。

  陆菊人看得入神,剩剩却在拔他娘的头簪,陆菊人的发髻便散了,隔壁的柳嫂走过来说:剩剩剩剩,别把簪子弄丢丢了。陆菊人这才赶紧把儿子放下,重新拢发插簪,说:你让我丢丑!啊柳嫂也来啦?柳嫂是长舌头,总有着镇上的是是非非,她就偷声换气地告诉陆菊人,北城门口来了个疯子,预备团的人不让进,陈来祥还动手打哩。她说:你想得到疯子是谁?

  陆菊人说:我想不到。她说:是井宗秀,哦他是团长了,他以前的丈人,谁也想不到他成了疯子!陆菊人说:哦,人家来看热闹的为啥不让进?她说:疯子要找井宗秀救他二女儿的,井宗秀是当团长了,可他二女儿被保安队长带走的,井宗秀怎么救?陆菊人再看火花,火花里竟然就有了那女人,还是被保安队长带着出庙门时的样子:看见了她,想给她说什么,但什么也没说,灰沓沓的,只一声叹息,她听着石头一样沉重。陆菊人再没理了柳嫂,她把剩剩拉过来,用腿夹住了,在人群中瞅拾,没有见到宽展师父,就又抱了剩剩离开了。剩剩说:娘,不看了吗?陆菊人说:咱到庙里去。

  母子俩进了庙,有什么虫子在叫,虽然庙院外那么响动,虫子仍叫得清清楚楚,一跺脚声停了,不久又细碎连成一片。而王妈就在路边的篱笆上挂灯笼,已经挂了六七个用表纸糊成的灯笼,晁晃悠悠闪着黄光。陆菊人说:这么史了你还在庙里?王妈说:师父让我等着她。陆菊人说:师父不在?王妈说:给吴掌柜超度去了。陆菊人吓了一跳,说:吴掌柜不在了?!王妈说:人命说顽实就顽实,老魏头被刀砍了那么多刀都没死,说脆也脆得像冰片子,吴掌柜一口气没上来,人就没了。前两年岳掌柜一死,听说有人在麦溪县城碰着了岳太太,拉着孩儿讨饭哩。这吴掌柜又死了,吴太太还年轻轻的……唉,男人的罪咋都让女人受哩!陆菊人没有说话,所有的虫子全在叫着,如潮水一般,她仰头吁了一口,满空里还在灿烂着,分不清哪是星光哪是铁礼花。剩剩在草丛里寻找虫的叫声,陆菊人说:师父啥时能回来?王妈说:这我不晓得。陆菊人说:你要肯,咱俩是不是去吴家一趟。

  铁礼花耍到鸡叫两遍才结束了,地上再不是金花而成了一层黝黑的铁屑,人们在议论着今夜的铁礼花耍得好,却听到远处的哭声,这才意识到吴掌柜是死了,但没有几个人再去吴家吊唁,倒笑话着他聪明反被聪明误了性命。而北门洞陈来祥他们终于放行了疯子。疯子满脸是血地跑到了中街,大声叫喊着他的二女儿,见人就拉住看是不是井宗秀。当然不是,被拉的人说:井团长在前边!他又往前边跑,见门墩踢门墩,见树踏树。后来有人说:井团长在油坊里。他就去油坊,油坊的门关着,使劲拍门,马六子开了门一顿臭骂,他还在说要找井宗秀,马六子拿门杠戳过去,他就久久地窝在那里不动了。路过的人谁都没有去拉他,甚至连询问一下也没有,只当是一只狗,一块石头,一个装着垃圾的烂筐子。但他们兴趣了他的二女儿到底好在哪里,五雷要她,王魁要她,保安队长也要她?

  于是就推测那女人脸蛋一般,身材一般,肯定是下边的东西好,像嘴一样能大能小会吸吮吧。笑声爆起,像无数的皮球在跳,又滚动着去了街的那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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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理了三天的荒草杂木和砖头瓦块,又盖了三排平房,城隍庙的场院焕然一新,预备团就要驻扎进去了。宽展师父最为高兴,过来坐在院中那棵银杏树下吹奏了五天尺八。这五天里,银杏叶全黄了,像金箔一样,再纷纷下落,落成了一尺多厚。老魏头给井宗秀建议,既然恢复了城隍院,那把原来城隍爷的石像请回来供吧。在井宗秀的印象里,小时侯就没见过城隍石像,问石像在哪儿,老魏头说庙院里的大殿几十年前便坍了,修北城门外的路时:拉去了好多殿基上的石条,会不会也把石像拉去铺路了。井宗秀就派人在北城门外的路上挖,是挖出了十多块石条,但没有见到石像。老魏头看见张双河,忽然想起张双河的爹当年参与过修路,去见张双河的爹,可那老汉十五年前进山伐木时被虎咬断过一条胳膊,从此吓瘫一直睡在炕上,嘴能吃能喝,就是不说话。寻不着石像,也就没有再建个大殿,但营房依然还叫着城隍院。

  土匪留下的粮食还不少,井宗秀又从家里拿来了几担稻子谷子麦子和黄豆,一时的吃住都没了问题。杜鲁成把俘虏的土匪和保镖打手打乱了组成两个营。至于涡镇的要谁不要谁,他听从井宗秀的意见,当然陈来祥、苟发明、唐景、巩百林、杨钟、李文成、王路安、马岱、苟发财不但要参加,而且是两个营的骨干。井宗秀还想在镇上多征招,午饭时就到老皂角树下去,那里聚集着一堆端着老碗吃饭的人,问谁愿意到顶备团去。好多人都说:好么好么,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啊!井宗秀说:这可是当兵,立生死状的。他们说:知道当兵是死了没埋的人,可这年月,与其让别的当兵的欺压咱,还不如咱也当了兵!白起也在那里吃饭,地上正爬过一条青虫,他拿筷子截了一下,青虫就被戳烂了,在地上蹦跶。白起说:这虫子还能蹦跶啊!刘老拐说:它蹦跶着解疼哩。白起说:老拐叔,你参加不?刘老拐说:日子过得艰难的,我也想蹦跶哩,可我老了,预备团不肯要了。井宗秀说:要啊,跑不动了,可以在伙房做饭么。刘老拐说:那好。把白起也叫上。白起说:我上个厕所去。饭碗放在地上,人去了厕所,却再没有回来。

  涡镇有了四十二人参加,就是没有蚯蚓,井宗秀还是嫌他小,要过几年再说。预备团在城隍院开第一天灶,饭正做着,屋里一时烟雾倒灌,刘老拐出来一看,蚯蚓拿稻草在屋顶上塞烟囱,把他撵下房,去抓又没抓住,这顿饭是玉米糁子熬成的稠糊汤,大家端了碗蹴在院里吃饭,半空里忽然掉下一只鹌鹑,不偏不倚就把阮天保的碗打翻了,拾起鹌鹑发现是石子打死的,还说:谁的弹弓阵准的?蚯蚓在院门口说:我打的!刘老拐扑过去要撵,蚯蚓竟不走,说:你要再过来,我就撞头呀!刘老拐说:我还让你唬了?!往前又扑,蚯蚓真的就拿头撞院门,额颅上的血流下来。井宗秀就笑了,说:来吧,你来吃饭!蚯蚓跑进来,但已经没了碗,他从屋里找了个木棒在锅里一入,抽出来了伸长舌头舔着吃。吃了预备团的饭,就是预备团的兵,蚯蚓一口一个井团长地叫。

  阮天保开始领着兵操练了。涡镇加入进来的人都没有打过枪,教他们射击时,杨钟是学得最快的,但他总是不按时集合,天一亮别人都到了,半早晨才趿着鞋来,不是说睡过头了就是他爹又让他先去开了寿材铺的门面,嘴里还吃着什么。一会儿右腮鼓一个包,一会儿左腮鼓一个包。阮天保说:把嘴里的吐出来!谁家没有地还是没有店,就你的事多!!杨钟吐出来一疙瘩熟红薯,说:当个预备团的还把我箍住啦?阮天保说:你现在是兵,就要管你!杨钟说:谁能管了我,我爹都不管我,我受你箍?这算什么兵呀,是给我枪了,还是给我穿了军装发了饷!拧身就走了。

  那夜看了耍铁礼花,陆菊人的脑海里就一直是井宗秀浑身火光的样子。她坐在屋里,风从门缝往里挤,先是一股,再是一团,后来就是笸篮大的一堆,门全部被刮开了。她没有去关门,任着门成了走扇子,不停地开合着响。她真的高兴,井宗秀当上团长了,井宗秀怎么就当上了团长,或许这是那三分胭脂地起了作用吗?自己就暗暗有了些得意。连续三顿,她都是做扯面,面条扯出来像裤带一样又宽又长,煮熟了,泼上油,再拌上用肉、豆腐、木耳、香菇剁碎了做的杂酱。杨钟喜欢地端了一碗坐在院门口,吃得一头的水,说:咱这日子好啊!杨掌柜却说:明年有个闰二月的。

  她心里咯噔了一下,觉得是自己轻狂了,就说:啊爹,这我知道,过日子是要计算着吃而不是吃了再计算,只是剩剩看见了柳嫂家吃扯面就和我闹,我才和的面多了。就自已没敞多吃,端了碗去给剩剩喂。喂着喂着,却又想,这井宗秀一下子当了团长,该怎么个当法?那保安队长就瞧不起他啊,而他是和杜鲁成,阮天保一块闹起的事,杜鲁成、阮天保能服气吗,涡镇上那么多人也都参加了,又都肯受他管?剩剩说:娘,娘!她一回神,是自己把面条喝到剩剩的鼻子上了,就笑起来,说:好吃不?剩剩说:好吃。她说:好吃了就多吃点!

  这一天,陆菊人要涨豆芽,刚洗着一个瓦盆,要泡上黄豆,杨钟一身的脏土回来了,她说:今日操练回来得早?成土蛆啊!杨钟拍着身上的土,拍得人像冒了烟,说:我不当兵了!陆菊人一下子愣了,说:果然出事了!

  问起原由,杨钟说过了,骂道:得罪他阮天保,毬!就得罪了!陆菊人说:那是阮天保的事吗?你这是打井宗秀的脸!预备团脚跟还设站稳,你就起这么个坏头,都像你这样,那预备团不散伙了?!杨钟说:散伙就散伙么。

  陆菊人说:你说的是尿话!抓起瓦盘就摔在杨钟的面前。杨钟是第一回见她摔盆子,倒害怕了,就去了上房。半天没出来,陆菊人进去看,杨钟却跑在公公的炕上睡着了。她拧着杨钟的耳朵说:起来!杨钟说:干啥?她说:你给我再去预备团!杨钟说:我郁离开了,再能去?她说:再去!井宗秀才当团长,这时候正需要你帮他的,再去!杨钟说:人家坐轿哩,让我抬着?!但还是又去了预备团。

  杨钟一走,陆菊人倒不生气了,把摔破的瓦盆又捡起来,已经是三片,一片一片放在了院墙头上。柳嫂和什么人在隔壁院里说话,一个说:你爷头疼还没没好?一个说:唉,吃了陈先生的药,三天轻了三天又重了,就是剜不了根么。一个说:是不是撞上邪了,这得到庙里去求求菩萨?一个说:听我爷说,当初塑菩萨时来的匠人是平原上的人,他做小工给和的泥。

  一个说:就算是他用泥塑的,塑出来那就是神啊,得去磕头祈祷的!陆菊人想说什么,什么也没说,又坐了半天,起身倒去了寿材铺。

  寿材铺里,杨掌柜新收购了一批木板,正往后院里垒。陆菊人帮着垒完了,给公公沏上一杯茶,说:爹,城隍庙是啥时候塌了的?杨掌柜说:几十年了吧,咱家门外的桂树是庙塌后我从院里移过来的,那时胳膊粗现在都碗口一样了。陆菊人说:城隍庙塌后咱镇上就没安生过?杨掌柜说:就是。陆菊人说:用庙里的石像石条铺路时你没去?杨掌柜说:那几天我进山买木料了。陆菊人说:石像铺在路一一只手奓着使路面不平整,张双河他爹用锤子把手砸了,后来张双河他爹就让老虎咬断了胳膊?杨掌柜说:还有这事?陆菊人说:我听别人说的。杨掌柜说:原来张双河他爹断胳膊是报应啊?!

  寿材铺每日来闲聊的人多,杨掌柜不免要说起城隍庙和张双河他爹的事,很快这话就传开来,传来传去就成了城隍是守护镇子的神,城隍庙里有石像的时候,石像是不敢不恭的,涡镇也就五谷丰登,生意兴隆。而现在没石像了,却驻进去了预备团,预备团原本可以驻别的地方,偏就驻进了城隍院,这都是天意,也活该井宗秀就是城隍转世。试想想,保安队长是带兵的,阮天保是背抢的,杜鲁成是县政府的人,他们郁没有当团长,而井宗秀当上了,他一起身,五雷就死了,王魁就死了,连岳掌柜,吴掌柜都死了!

  这些话当然也传到预备团,阮天保问杜鲁成:咋突然镇上有这谣言?

  杜鲁成说:有这谣言也好么,可以维护井宗秀的威望么。阮天保说:咱可是挨了个肚子疼。杜鲁成说:啥肚子疼?阮天保说:唉,这世道,你不敢谦让,一谦让你就啥都没有了。

  杨钟每天夜里回来,陆菊人总要问预备团的事:今日操练了什么,你们团长训话了吗,中午吃的啥饭,你迟到了没有,和别人又吵嘴打架了?

  杨钟说:我好着哩!就爬上了她身上。杨钟折腾起来没完没了,陆菊人就再不出声,却推算着井宗秀应该比杨钟大几岁的,而井宗秀的媳妇死去两年多了吧。预备团家在镇上的人晚上都回家了,井宗秀是住在城隍院还是他的屋院,想喝一碗热汤谁去烧呢,谁给铺床暖被?有了这样的想法,这想法就像饭一端上桌子飞来的苍蝇,老赶不走,尤其杨钟来要她的时候,她说:咋能天天来,没够数呀!杨钟说:昨天吃了饭今天不是还要吃呀。她说:这会伤身子的。杨钟说:我行。她说:你行,我不行。她把杨钟掀下去了,黑夜里睁大着眼睛,却思谋起涡镇有没有个好姑娘呢?

  这一日,杨钟又去操练,杨掌柜还忙在铺里,陆菊人把麻丝拴在上房门环上用拧车子拐绳子,剩剩从街上玩回来了,喊着脸疼,陆菊人说:是不是和谁打架啦?剩剩说:风打我哩。过了一会又说:娘,流口水哩。陆菊人说:知道你又谋着吃呀!看着鸡,下了蛋给你炒。剩剩就坐在院中的捶布石上看着上房台阶上的草筐,草筐里卧着一只母鸡,脸憨得通红。拧成了一条绳子,再拧第二条,剩割说:娘,谁扯我嘴哩。陆菊人说:院里没外人,谁能扯你嘴?!一看剩剩的脸,嘴是歪的,忙过去摸着,问疼不疼,剩剩说疼。陆菊人说:嘴歪成这样,你咋不早说?剩剩说:我看不见嘴哩。陆菊人不拧绳子了,要用针挑儿子眉心放滴血,却瞧看着儿子嘴越来越歪,背了就去安仁堂找陈先生。

  安仁堂里还是很多病人,陈先生给白起正说着什么,不说了,过来摸朱时茂剩剩的脸,说:遇到毒风,面瘫了。吓得陆菊人说:严重不严重?陈先生说:针扎来得快,也得扎十多次吧。陆菊人说:风里还有毒?陈先生说:人身上都有毒哩,风没毒?就给剩剩头上、脸上扎上了十多根针,剩剩正好坐在一面镜子前,说:我成刺猬了?!!陆菊人说:那是镜子照的。把镜子拿走了,再抱了他不让动。

  陈先生继续和白起说话,陈先生说:这五服药先拿回去服,或许就好了,或许还不行,我再给你换方子。但我要给你说的是,不要一天到黑都想着我有胃病了,而要不断地感谢胃,它出了那么多血,现在还每天给你装了饭呀菜呀消化着,你要给它说好话哩。白起说:我不知道怎么就把人得罪了,就是没参加预备团么,好像我就不对了,丢脸了,活的不是人啦!

  陈先生说:风来了当然草木都摇的,惊蜇之后老虎豹子也动了,苍蝇蚊子也出动了么。我不管你参加不参加,你来我这儿就是病人,其实你这胃病就是你有了压力而得下的。白起说:我为啥没参加预备团,这里边有我的苦么,事情复杂么,你要不要听我说。陈先生说:我不听。世上的事看着是复杂,但无非是穷和富,善和恶,要讲的道理也永远就那么多,一茬一茬人只是重新个说辞,变化个手段罢了。白起说:那我这压力能过去吗,明天的日子会顺吗?陈先生说:这我说不清,或许明天和今天一样吧。人这一生都是昨天说过的话今天还说,今天有过的事明天还会再有,但我给你说,凡是遇到事,你没有自己的主见了,大多数人干啥你就干啥,吃不了亏的。

  一个时辰后,剩剩头上脸上的针被拔了,陆菊人向陈先生告辞,说:我走啦。陈先生说:走吧。背了儿子顺着西背街往回走,还在想,这陈先生真是涡镇上成了精的人,能看病还能说这么多让人开窍的话,只可惜自己就像是拿了碗在瀑布下接水,要么能接那么半碗,要么一丁点也接不上。剩剩在背上,老往下坠,她就走一会儿,躬了身往上耸耸。一伙女子叽叽喳喳地从前边跑了来,又听叽喳喳跑进三道巷里去。她说:你沉得娘快背不动了!便觉得那些女子太咋呼,好像是一群鸟变的,配不上井宗秀的。这念头一起,她就摇头笑了:我这是咋啦,尽操些闲心,牵挂了人家出人头地的当官,还要牵挂人家的婚姻?嘴上就出了声:不管了!没想剩剩在背上说:娘不管我了?她说:不是说你。剩剩说:那你管谁?她说:管这蜂。

  陆菊人说蜂是她看见了有几只蜂在他们头上飞,还寻思:我今日头上没抹桂花油啊!越往前走,蜂更多起来,一反头,旁边的院墙头上涌堆的蔷薇开满了花。陆菊人停下脚步往上看,一时倒觉得那密密实实的花全都在绽,绽得是那么有力,似乎有着声音,在铮铮嚓嚓地响。这时侯院门被拉开了,先伸出了一条腿,深蓝色的宽裤管,一只绣花鞋就落在台阶上,那么一点,跟出个女子来。那女子跳出来时猛地看见了院门外有人,要收脚已来不及,身子一歪就撞在陆菊人的怀里,剩剩从背上跌下来。女子赶忙抱起剩剩,吓得脸色煞白,说:呀呀呀,跌疼了,疼得嘴歪了!陆菊人把剩剩又抱过来,在地上捏了一撮土放在头上,说:没事没事。给女子说:孩儿面瘫了,我背他看病才回来。女子还是手脚无措,说:我以为没人的,就……陆菊人说:也是我吓着了你。女子说:剩剩,来,让我抱。再把剩剩抱了过去。陆菊人这才看清女子银盆大脸,眼晴水汪汪的,左耳下长着一颗黑痣,她说:你也认得剩剩?女子说:认得,他整天在街巷里玩的,都认得。伸手要给剩剩擦鼻涕,剩剩却哧啷一声把鼻涕吸进了。陆菊人说:哦,我剩剩是不是流鼻涕有名啦!就笑起来,盯着女子,说:这是刘老庚的家,你是他家的……女子说:我是他女儿。陆菊人说:你是刘老庚的女儿?!你娘下世的时候我见过你,也就剩剩这么小,没想长这么大了,我怎么就在这街上没见过你?

  女子说:我一直在我姨家。陆菊人说:你爹咋能有你这么俊的女儿啊,你叫啥名字?女子说:我叫花生。陆菊人说:定是从花里生出来!又盯着女子看,忍不住在脸上摸了一下。花生一下子羞得脸红,却像剥了皮的熟鸡蛋在胭脂盘里滚过一样,更显得好看。

  回到家里,陆菊人安顿着剩剩在炕上睡了,出来才要继续拧绳子,却见杨钟从外边进来,把鞋上的泥往门槛上蹭。她说:哪里蹭不了在门槛上蹭?!想告诉说剩剩病了,但想着孩儿已经扎过针又睡着了,话到嘴边又咽了。杨钟不蹭了,在台阶上坐了,说:还有鸡蛋没,给我炒一盘去!陆菊人说:就那几颗了,给剩剩的。杨钟说:没菜,那我咋喝酒?陆菊人说:这半晌午喝的啥子酒!杨钟说:不给我吃鸡蛋了我吃鸟蛋!搭了梯子要在屋檐下掏鸟窝。陆菊人看着杨钟爬上了梯子,就怕梯子溜动,过去帮着扶了,说:你嘴就想馋啊!哎,哎,我问你个话,西背街刘老庚成年进山割漆哩,他家竟能养得蔷薇爬了一院墙。杨钟说:他家是花好。陆菊人说:他女儿那么大了,长得有红是白的。杨钟说:是长得好。陆菊人说:你和刘老庚熟?杨钟说:他是个一锥子扎不出个屁的人,我跟他熟?!!陆菊人说:怎丑的人却生了个俏女儿!杨钟说:谁知道是不是他的种。陆菊人说:你信嘴胡说!哎,今天咋回来这么早?杨钟说:阮天保狗日的先前爱糟践我,现在还是寻我的茬,河滩里稀泥糊汤的他让我往前爬,爬他娘个×哩!

  陆菊人说:你是不是又不干了?杨钟说:我不受他的气!陆菊人就不扶梯子了,喊:爹!爹!杨钟说:爹在铺子里。陆菊人说:你就这样没出息啊,甭说让你去帮井宗秀,想着你是个蛤蟆蝌蚪就跟着鱼去游吧,就这你也不行?!气得坐到了卧屋里去。杨钟还在檐下掏鸟窦,掏了一个没有鸟蛋,再掏一个还是没有鸟蛋,说:跟鱼游,游得尾巴掉了还不是个蛤蟆?还吭吭地笑,突然哎呦一声,院子里有了脆响。陆菊人跑出来,杨钟还在梯子上,他是掏出了一条蛇掉在地上。陆菊人站住了,靠在门扇上再没有理会。

  鸟蛋到底没掏到,杨钟也就没有喝酒,到了太阳光从屋檐上跌下来一尺了,佶摸爹该回来吃饭呀,爹知道他不在了预备团肯定又是一顿数落,干脆到街上逛去了。走到三岔巷口,正不知往老皂角树下去还是进巷去转转,蚯蚓提了个炒面口袋,边走一边抓着炒面往嘴里塞,鼻子上都是白的。杨钟一把扯住,说:去借个火,我吸烟呀!蚯蚓却翻白眼,说:快拍拍我后背。杨钟说:噎死你!拍了三下,蚯蚓喉咙通了,才说:你说啥?杨钟说:我吸烟呀没火!蚯蚓说:我饿得很,才在我叔的店里要些炒面。杨钟说:你干哈去了饿?蚯蚓说:一大早我跟团长到纸坊沟他爹坟上去了。

  杨钟愣了一下,说:井宗秀是不是给他爹……蚯蚓说:是井团长!杨钟说:你这个碎狗腿子!他给他爹说虽然井宗丞还没有回来但他已当了官啦?!蚯蚓说:你咋知道的?杨钟说:我咋能不知道?!蚯蚓说:你说团长是多大官,和县长一样吗?杨钟却踢了蚯蚓一脚,也忘了要吸烟,倒自个去了酒馆。一壶酒喝了一半,才记起身上已没了钱,正好陈来祥胳膊下夹着个纸卷儿从门口往过走,就叫进来一块再喝。

  陈来祥也是没去预备团了,阮天保总弹嫌他笨,打枪瞄不准靶子,扎马步又弯不下腰,说:你回去跟你爹铲皮子去吧!陈来祥回家后哭了哭,想着这都是土匪的鬼魂在纠缠他了才这么霉的。他是那天剿匪时守在庙门外一棵树后,枪一响,有个土匪往出跑,他伸腿要绊倒土匪再拿木棍打,一颗子弹射过来把土匪的头盖子掀开了,血和脑浆喷了他一身。此后夜里老做那土匪的噩梦,去给老魏头说过,老魏头说:肚子饥了都响的。他说:我听着是在说话,肚子里有鬼哩。老魏头就给了他钟馗画。

  陈来样虽然拿了钟馗画,心里还是不畅快,街上有一家门面没开张,他就蹴在耶里自己跟自己生气,不远处的白起看见了就走过来。白起在镇上已经活成个独人,便去虎山挖药草,这日挖了一背蒌药草回来,看见了陈来祥,走近去说:来祥,谁欺负你了,自己撞白己头发,不疼?陈来祥见是白起,没有理,还把屁股掀开了一丈远。白起说:我是膏药呀,连你都嫌弃!将背篓里的药草倒出来,把同类的进行分拣,说:款冬花三支,忘忧草五支。陈来祥忍不住了,说:忘忧草?白起说:叶子像蒜苗,开花又像百合,早晨开晚上就蔫了。陈来祥说:这哪是忘忧草,是萱草!白起说:萱草又名叫忘忧草,不知道了吧?还有更多的药草,你想认得不?陈来祥不说话,却看着白起在分类,白起说:这是连翘,没长叶子就开花,花黄得像金子,果实还生着的时候是青而圆的,一旦熟了是黄的,大张口。这是绞股蓝,延蔓生长,五片叶子攒在一起,结的子有豌豆大。这是天花粉,叶子像甜瓜叶,有细毛,七月里开白花,结的果像拳头。这是白前,叶子像柳吧,花紫得好看,就是有些瘦。这是锁阳,你见过锁阳吗?陈来祥语气就软和了,说:没看出你还懂恁多的!白起说:你以为呀!秦岭上的草你随便问,我都给你说。陈来祥说:吹吧,你顶多知道些药草。白起说:这你又不懂了,秦岭上哪有药草,是草都入药的。陈来祥说:是不是?一群人便从街上走过,陈来祥就不问了,扭转了头,好像他不晓得白起就坐在旁边。那群人走过了,白起说:你故意避我?陈来祥说:你能去预备团你却不去,当然避你。又有三个人从街上走来了,白起偏坐近了陈来祥,说:啊来祥呀,我给你说锦灯笼草,它身上尽是柔毛,叶边又有齿,稍不留神齿就割手,但它的果实是五个棱,红红的像灯笼。还有漏芦,你肯定认不得漏芦,它顶上开一簇花,叶子薄得像纱,又像是鸟的羽毛。陈来祥就站起来走了。白志还在叫:来祥,来祥!陈来祥说:甭叫我!来的人看见了,说:来祥,你和谁说话哩?陈来祥说:我刚经过这里。那人说:听说预备团不要你了?白起马上说:来祥你也不在预备团了?陈来祥愤怒地说:我和你不一样!拍着屁股上的土走了。

  杨钟把陈来祥叫进酒馆,两人喝着酒,杨钟说:你说我有形没有形?

  陈来祥说:你没正形。杨钟说:你真个笨得连话都不会说。陈来祥说:这不是我说的,是你爹给我爷说的。杨钟说:我爹可以说我,你不能说我。

  陈来祥说:那我再不说了,给你赔个情。杨钟说:赔情一句话就完了?罚你去把酒钱结了!陈来祥真的去把酒饯结了。杨钟说:我要干个大事,让他们看呀,你跟我一块干。陈来祥说:井宗秀已经把大事干下了,还有什么大事?杨钟说:都要我帮井宗秀哩,他井宗秀越是干大事越是有他哥的心结解不了,出去寻找井宗丞呀你去不去?陈来祥说:寻找井宗丞?杨钟说:你要肯去,我不再欺负你。陈来祥说:阮天保欺负我是真欺负,你只是想让我脑子活泛。杨钟说:对着哩,我脑瓜子灵,你腿脚勤,咱俩合起来不得了!两人就约定这事不告诉任何人,明日一早出发。  第二天两人出镇,都戴草帽扎裹腿,紧身袄系了腰带,外套一件褂子。

  陈来祥还多背了个背篓,里边有盘缠,有两双麻鞋,还有那钟馗画的卷筒儿。钟馗画原本陈来祥顺路要还给老魏头的,杨钟没让还,陈来祥说:别人还以为我装着一杆枪的。杨钟说:以为是枪了好,路上就没人敢惹咱!

  但是,井宗丞在哪儿,苍苍莽莽的秦岭里寻一个人,这就像牛身上捉虱子。

  一出了镇子,两人在虎山湾龙王庙旧址上丢石子,说好:石子丢在那块大青石上弹到了东边,就顺着白河往下游走,弹到了西边,就逆着黑河往上游走。结果石子弹到了西边,两人就过十八碌碡桥,翻虎山后弯,下七里坪,穿流云沟,进入桑木县界。桑木县是八山一水一分田,比平川县苦焦,傍晚经过一个深坳,远远看到有一个村子,但往村子去的路上满爬着云,一走动像灰一样就腾上来,听到了有说话声,扭头看了四周并没有人。再看,是收割后的地里一束一束的稻草簇着,在风中然嘁嚓嚓地响。进了村,人家很分散,这一户与另一户都隔着土场,土塄垒着石头,横石头压竖石头,长石头压圆石头,石头上全长着苔藓。陈来祥说:这垒得结实!杨钟说:小心狗咬!两人就各拿了一根木棍,但没有狗。地上的牛粪越来越多,牛虻悄无声地爬在身上,叮得火烧火燎地疼。进了一户人家,屋里黑乎乎的,一面土炕前的火塘边坐着一对夫妇,夫妇都惊慌地站起来,杨钟就拿出了钱,说想借宿一夜,并吃两顿饭。说好了,两人也坐在火塘边,那家女人开始收拾锅灶,男人却出去了。树根烧成的疙瘪火已经没了烟,但也没起焰,红得像埋了个太阳。阿来祥说:能给咱作啥饭?杨钟说:这边山里人有句顺口溜,土豆糊汤疙瘩火,除过神仙就是我。陈来祥说:我才不吃土豆焦糊汤!杨钟就问那女人:做啥好吃的?女人说:炒浆水,烩面片吧。陈来祥说:有腊肉没?女人说:没腊肉。陈来祥说:杀个鸡么。女人说:养不成鸡,这里黄鼠狼子多。陈来祥说:深山肯定野鸡多,也没打过野鸡?女人说:去年雨水多。这时候屋后的树林子里有鸟在噪,杨钟往门外看了看,说:好,烩面片就烩面片,我们到河边地里摘几个辣椒去。给陈来祥招手,陈来祥出来说:没有肉了,吃烩面片一定得把辣椒放重。杨钟却说:咱赶快走!陈来祥说:不吃啦!你是看见那女人眼烂着头发没梳?脏女人做的饭往往才香哩。杨钟说:她男人看咱的眼光不对,以为咱带着枪,他又出去了,后山的树林子鸟声乱着,多半是叫了人来要抢咱呀!陈来祥说:你不是说别人以为咱有枪就不敢惹咱吗?杨钟说:这社会有了枪就有吃有喝了,谁都想有个枪的。两人顺沟就跑,果然后边就有了呐喊声,忙藏在一块大石头后,看着七八个人拿着刀和绳索追来见没人又返回去了,赶紧再跑,后半夜才到了口镇。

  口镇算不上是桑木县的大镇,但在庾山峪外,远离县城,方圆几十里的山里人都在那里买卖,倒还显得热闹繁华。两人住在一个容栈里,为了不让怀疑带的是枪,当着店家的面,把画取出来,把画筒扔掉,睡在床上了,陈来祥还在唠叨多亏杨钟让及时离开,否则就遭殃了,却又问:我问那女人有没有打的野鸡,她怎么说去年雨水多,这啥意思?杨钟说:野鸡生蛋都在草窝里,雨水多了把蛋冲了么,即便有幼崽,幼崽也最怕雨呛。所以哪一年雨水多了,第二年野鸡就少。陈来祥说:还是你能。杨钟说:那当然了!去给我要一盆热水去,在家时你弟妹每晚烧水给我热脚的,不烫脚我睡不成觉么。陈来祥就去问店家要热水。

  一觉睡到半晌午,杨钟醒来,陈来样却坐在床边,问:醒来早?陈来祥说:我没睡,我怕都睡着了有人进来把咱抢了杀了。杨钟说:你没见我在门后放了铜脸盆吗,谁要一推门铜脸盆就响了,咱还不会醒来?!两人起来后,就到镇街上去,街上人很多,陈来样一见有人肩扛的木棍上挑着狐狸和獾,就上前翻动,能说出这狐猎的不是皮毛最好的时候,那獾是三年的还是五年的,杨钟趁势打问这附近有没有游击队。猎人说前年他打猎时见过,都是一些年轻娃娃,穿啥衣服的都有,黑的白的还有花裤子。上个月他们村一个富户被抢了,是游击队干的,他听说了还跑去看,但他只看到那富户死在后门那儿,杀富户的人没看到。又问你家在哪儿,猎人说在留仙坪,离镇不远,六十里路。杨钟就和陈来祥去吃饭,饭馆里买了一盘炒腊肉,一盘烧兔,一壶酒,六个蒸馍,说:咱不能亏嘴!吃结实了,到留仙坪去。

  去了留仙坪,竟没找到一个村子,山是直上直下的高,顶上有黄羊,要数黄羊帽子就掉了。还往深处走,树越来越多,并没有黑松林,而栲树檞树?树都是高大粗壮,通身锈满了苔藓,枝股上又一嘟噜一嘟噜吊着藤蔓,颜色如烟熏过的黑,天就觉得不清亮。偶尔什么地方突然便冒出一股子云雾,云雾却白得生硬,好像要有妖魔鬼怪出来。陈来祥把钟馗画拿出来,说:要敬香着才显灵的,这没处挂么,又没带香。杨钟说:看我的!学羊叫着壮胆。杨钟练轻功时以发声聚力,也曾模仿过动物叫,他咩咩地学着羊叫了,山弯后却出来了一只狼。这狼像是反穿了皮袄,还摆着个大扫帚尾巴,把嘴扎进地里呜呜叫。两人吓了一跳,杨钟说:它说啥?陈来祥说:那是土声,是叫狼群哩。杨钟撒腿就跑,陈来祥说:不能跑,你一跑它随屁股撵哩,你还会学老虎叫吗,学老虎叫,用老虎镇它!杨钟就手里握了块石头,口里连续地发出虎的呼啸。狼是站在那里不动,后来就掉头走了,两人才松了一口气,没想就在远处的林子里竟又冒出一只老虎来。陈来祥忙扯了杨钟往一椎青冈树上爬,那老虎也扑到了树下,幸亏老虎不会爬树,在树下坐了一会才走的。老虎走路慢,皮显得很松,像是披了件被单,杨钟和陈来祥直待到老虎无影无踪了溜下树,才发现裤裆里有了屎尿。

  回住到了口镇,陈来祥骂猎人日弄了他们,要找着了打一顿,可几天里再没碰见那猎人。早出晓归,他们分别在口镇四周的村寨里打探消息,仍是没点音信。陈来祥说:这是啥样游击队啊,钻天入地啦!杨钟说:咱应该再往偏远的地方找。陈来祥说:偏远的地方能有好日子过?杨钟说:正是游击队过的不是人的日子,我才替井宗秀寻他哥的。两人就又住桑木县和麦溪县交界的红崖镇去。红崖镇他们谁也没有去过,走了两天,经过一个村时打问才走了一半路,而他们所带的盘缠已花去多半,杨钟提出把钟馗画卖了,陈来祥说:这是老魏头的不能卖。钱少了,你买荤面吃我吃素面,你要吃素面了我就喝面汤。晚上睡在一户人家的柴屋里,杨钟一觉醒来,屋外有月亮,屋里朦朦胧胧,陈来祥是把钟馗画挂在墙上,自个跪在画前叽叽咕咕说话。杨钟说:你干啥哩叫我睡不好?陈来祥说:你睡,鸡还没叫哩,咱一路都不顺当,我给钟馗祷告祷告。杨钟说:我也敬敬。就把房东给的那根蜡烛点了,端过来放在画前,没想伏下磕头时,头挨着蜡烛,把头发燎了一下,忙用手去摸头发,胳膊又撞了蜡烛,火倒向了画,轰的一声就燃了。两人赶紧扑打,火却燃上去引着了屋顶,屋顶是稻草苫的,顿时哔哔剥剥烧起来。火势一大,两人害怕了,大声叫喊,房东和邻居都跑来,柴屋整个都烧红了,不可能再救,只能把被子褥子全拿出来用水浸湿,搭在上房檐上,以防火势蔓延过去。杨钟和陈来祥跑下给房东磕头,房东气急败坏,让人搜他们身,身上只有了两个银元,背篓里就是些烂衣服和草鞋,就把银元和背篓一块拿走,又脱了他们外衣,各打了一顿轰走了。

23

  杨钟和陈来祥没有找到游击队,游击队共实就在留仙坪北三十里的云寺梁。

  云寺梁是一座山,在众丛壑间孤零零崛起的山,山上并没有寺,乱峰突兀,叠嶂错落,早晚霞光照耀,远看着就如一座庞大的寺院。它三面陡峭,无路可走,帷有南边有一条凿出的石碡能登顶,顶上却大致平坦,分散着几十户人家,都是石头垒墙石板苫瓦,石磨石桌石漕石臼,人睡的也是石炕。地势险恶还罢了,还多怪兽奇鸟,有一种熊,长着狗的身子人的脚还有一种野猪牙特别长,伸在口外如象一样。但熊和野猪从来没有伤过人,野猪吃蛇啖虺的时候,人就在旁边看着,而熊冬季里在山洞里蜷伏着,人知道熊胆值钱,甚至知道熊的胆力春天在首,夏天在腰,秋天在左足,冬天在右足,也不去猎杀。不喜欢的是啄木鸟,把所有树都凿裂,即便它常常以嘴画字,令虫子自己出来,人还是不喜欢。最讨厌的是那鸱鸺,夜里雌雄相哼,声像老人一样,开头如在呼叫,到后来就如笑,人就得起来敲锣,一敲锣它才飞走的。有一种虫人却靠它生活,那就是白蜡虫。这虫子长得像虱子,嫩时是白的,老了就变黑,人在立夏前后把蜡虫的种子置在梣树和女贞树上,半个月里就繁殖成群,麻麻密密缘着枝条开始造白蜡。白蜡的价钱很贵,云寺梁的白蜡也最有名。

  云寺梁有程国良的老表,程国良就建议把游击队转移到这里休整,虽然会供给不足,却易守难攻,比较安全。于是在一天,祥云万朵,踊跃驱驰,游击队带了粮食、布匹、食盐和菜油,呼呼啦啦来了。但是,云寺梁从来没有过外人进人,听说游击队要来,三户人家连夜逃跑。有一户从石碡上下山已来不及了,就把绳索一头拴在树上,拽着绳索从峭璧上往下溜,先让老爹和媳妇溜下来,在他最后刚溜到一半,李得旺带人到了山顶。李得旺要寻梣树,说:让我看看白蜡虫是咋样造白蜡的?走到崖头,便见一棵梣树上拴着一根绳索,提了提,绳索绷得很紧,知道有人溜崖,问程国良:天上云都有欢迎之状,这咋还有逃跑的,山上有没有土豪?程国良说:这我还不清楚。李得旺就拿了刀砍了绳索,半崖下便传来一声惨叫。

  程国良去了老表家,让老表把山上的人家都叫来集合,老表跑得像猴子一样,半天后,各家各户的人都提着腊肉或提著自酿的苞谷酒出来欢迎。蔡一风高兴,放话让大家好吃好喝,再闷头美美睡一觉,他自己就喝醉了,倒在一家的石炕上,直到半夜鸡叫头遍了还没醒。

  井宗丞因手上的伤未彻底好,没敢喝酒,也不去睡,负责着布岗设哨,由程国良的老表领着又把整个山头察看了一道。察看完,井宗丞说:给咱上妇女!程国良的老表脸就白了,说:井队长,这,这老的太老,小的太小,有几个年轻的媳妇都是本家族的,使不得的。是这样吧,离这儿往东七里地有个村子,村里的铁匠铺有一个小娘们长得风流。井宗丞说:你这是啥意思?我是要这里的妇女集中起来把那些布给游击队做衣服。程国良的老表说:你把我吓死了!啊这就好,这就好。跑去要喊妇女,井宗丞叫住又问:你说离这儿不远有铁匠铺?程国良的老表说:他家的菜刀有名哩。

  井宗丞说:你把妇女召集了,还得去一下,让一天内造出一批刀矛来!程国良的老表额颅上就皱起了绳,口里像含了核桃,吭吭哧哧话说不清。井宗丞说:你是不是要工钱?程国良的老表说:实在不行,就让各家垫钱,说起来各家都卖白蜡哩,卖白蜡糊不住个口哩。井宗丞说:就这样办,最后游击队会还的。程国良的老表说:再说要造刀矛,这我去恬怕那铁匠不认,那狗日的牛得很。井宗丞说:那我派人拿枪和你去,他不认人总认枪吧?!那一夜里,鸱鸺成双成对的在山上叫唤,仍是先是像呼,后是像笑,但没人出来敲锣,就叫唤到了天明。

  云寺梁的妇女把那些布匹全做了衣裤,每个队员拿到了一套。剩下的布头子,奖励给了妇女,她们就大的做了孩子的肚兜,小的缝在自己的鞋尖,诚心诚意地腾出石炕让游击队的人去住。虽然还不到冬季,山上的夜里冷,石炕上没被子,她们天未黑就烧了炕。游击队的人先睡上去,很暖和,可越睡越热,身子像是在锅里烙,穿上衣服再暖,还是烫,就卸下门在炕上睡,又睡不着了,坐起来议论这地方穷,没个褥子,还议论这里不长麦子不长棉花了也不长好女人,姑娘都是黑黑,媳妇都是墩墩。而十天后,铁匠铺把十把砍刀和十二支长矛造好了,传来话让游击队去取。两个队员去了,却看上了铁匠铺的小媳妇,竟然趁小媳妇上厕所时,冲进去扛了就往铁匠铺后边的树林子里跑。小媳妇的裤子溜在腿弯上,杀猪似的喊,铁匠铺的掌柜和伙计过来救人,双方打开了,一个队员枪还来不及拉栓,头上就挨了一铁锤,当时倒下就死了,另一个胳膊上被戳了一刀,再顾不及拿砍刀长矛,跑回云寺梁谎报铁匠铺埋伏着口镇来的保安队。井宗丞忙带了二分队扑到铁匠铺,已空无一人,铺子的三间房子还正烧着,就眼巴巴地看着火苗子腾空,檩成了黑炭掉下来,椽成了黑炭掉下来,最后担子坍了,墙也坍了。井宗丞觉得蹊跷,把那受伤的队员叫来再问,那队员才说了实情,井宗丞一怒之下就把那队员绑了拉回云寺梁。

  第二天,游击队接收了程国良的老表和山上另外三个人,蔡一风集合全体队员,布置了下一步的军事行动,为了严肃纪律,把那个受伤队员当众绑在东崖沿的一棵女贞树上,下令:不给吃不给喝,谁也别去管,让他自己反省。两天两夜之后,游击队的一分队二分队继续留守在云寺梁,三分队去口镇南十五里的太峪村,四分队去口镇西北二十里的土桥镇。出发的队伍经过东崖沿,那个队员还在女贞树上绑着,下半身没了屁股,被豺狗子掏吃了肠子,而一只鸟正站在头上俯身啄眼珠子。

  三分队进驻了太峪村,首先抓了周长安。周长安是村里首富,有三个院落七十三间房子和二百六十亩地,常年雇着二十个长工。抓了周长安,当众烧了地契和借粮借款的合约,村里人都放鞭炮,但当程国良把周长安绑在打麦场的碌碡上,宣布要成立农民协会,谁要敢杀了周长安谁就当会长,因周长安有个儿子在桑木县当参议,倒没人敢出头。有个长工叫张栓劳,他不是太峪村人,他就要杀周长安。周长安说:你要饭来的,是我收留了你做长工,你要杀我?张栓劳说:你是收留了我,可你让我喝油,差点把我喝死。周长安说:我让你去买油,是你把半桶油洒了却用水灌满,那油吃不成了我才让你喝的,那是教训你。张栓劳说:你让我喝了半盆子,我今日也让你喝半盆子!就从周家端了半盆蓖麻油,竟用水烧煎,压住周长安往口里灌,还没灌完,周长安就死了。等下午收尸时,油都透过肚皮渗出来。周长安一死,张栓劳真的就当了农民协会会长。此后,张栓劳表现非常积极,农会再分了另外三个富户的田地、粮食和牲口。三分队就开始联络周围村子的穷人,也准备着新的农会的建立。

  周长安的儿子得知了老家的变故,大哭了一顿,用木头刻了个他爹的人形,请和尚做焰口。他和县保安队长袁金辉是结拜兄弟,袁金辉在焰口做完后就带保安队来太峪村要剿灭三分队。程国良得知消息,又听老表说袁金辉是口镇人,就设了空城计,只留下两个人在村口的土围墙上放枪,其余人顺村外的沟壕跑了一晌午赶去攻打口镇,占据了袁金辉的老家,杀了家里老少五口,又放火烧了房子。待到保安队在太峪村扑了个空,再赶往口镇,三分队早已跑得没了踪影。过了七天,三分队又与四分队联合在土桥镇打掉了土桥镇十八家财东。

  那段日子,秦岭区行政长官刘必达正好在桑木县,游击队接连在口镇和土桥镇取得胜利,刘必达大发雷霆,他亲自撤了袁金辉的职,从秦岭区调来一个科长,任命为保安队长,一边重新集合保安队,一边收买奸细企图从内部瓦解游击队。

  第一个被收买为奸细的是王三田,他在三分队当一个班长,因为有了贼心,就越发殷勤,极力巴结程国良。程国良爱吃狗肉,凡到一地,王三田要想办法逮条狗杀了,让伙房里炖了端给程国良。在攻打土桥镇时有个叫马谋子的保镖逃脱,当有一天程国良接到情报,马谋子的外甥女嫁给了范村,马谋子可能去参加婚礼,他就带了三分队去抓马谋子。一进范村口,没想就碰上马谋子,一阵乱枪将其打死,而婚宴上才酒菜上席,客人一哄而散,新郎新娘两家人也都跑了。程国良哈哈大笑,说:这是给咱摆的庆功宴么!必十人坐下来吃肉喝酒,王三田又在村里逮了一条狗要杀,程国良说:你咋到哪儿都能找到狗?王三田说:不是我能找到狗,是哪儿的狗都在等着你。程园良又是哈哈大笑,拿了婚席上的纸烟就给队员们散发。纸烟在县城里也是稀罕物,原本他全收了起来,一高兴就说:都吸都吸,一人一根!散发到刘兴汉那儿,却不给刘兴汉,说:偏不给你,让你记个醒儿!原来刘兴汉在攻打土桥镇时不往前冲,抱着个肚子说疼,往后溜,有人就报告了程国良,程国良传话:朝头给一手榴弹!那个人就在刘兴汉头上用手榴弹砸了一下,砸昏了,等战斗结束后,刘兴汉醒来,血把身子都糊了。人人都有纸烟吸了,刘兴汉没得到纸烟,就对程国良有了仇。

  王三田趁机和刘兴汉亲近,劝刘兴汉别为一根纸烟记恨程国良。刘兴汉说:他让人用手榴弹砸我了个血头羊我不恨他,可他这是让我丢了脸,我就要恨他!王三田说:也是,土可杀不可辱!从此话说到一起,就成了死党,又以金钱引诱,收买了吕永、连伯洛、程西民三人,悄然变节。

  到了春上三月,山就绿了,沟里水也旺起来,开始跳跃滚雪,风一直在天上跑跑停停,时不时能看到有桃花在崖畔笑着,而山顶的云涛却像露头的白熊呼啸过来了,又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