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心负义代表什么生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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背心负义代表什么生肖1

周伯通与欧阳锋说话之声甫歇,一齐振吭长笑,笑声却已在远处十丈之外。陆冠英与程瑶迦都不知这二人是何等样人,深夜之中听他们倏来倏去,不禁相顾骇然,携手同到门口观看。黄蓉心想:“他们两人比赛脚力,爹爹定要随去看个明白。”果然听得陆冠英奇道:“咦,祖师爷呢?”又听程瑶迦道:“你瞧,那边三个人影,最后那一位好像是你祖师爷。”陆冠英道:“是啊,啊,怎么一晃眼功夫,他们奔得这么远啦?那两位不知是何方高人,可惜不曾得见。”黄蓉心想:“不论是老顽童还是老毒物,你见了都没什么好处。”

陆程二人见黄药师一去,只道这客店之中只剩下他们二人,心中再无顾忌,陆冠英回臂搂住新婚妻子的纤腰,低声问:“妹子,你叫什么名字?”程瑶迦笑道:“我不说,你猜猜。”陆冠英笑道:“不是小猫,便是小狗。”程瑶迦笑道:“都不是,是母大虫。”陆冠英笑道:“啊,那非捉住不可。”程瑶迦一挣,跃过了桌子,陆冠英笑着来追,一个逃,一个追,两人嘻嘻哈哈的在店堂中绕来绕去。

星光微弱,黄蓉在小镜中瞧不清二人身形,只是微笑着倾听,忽然郭靖在她身边轻声道:“蓉儿,你说他捉得住程大小姐么?”黄蓉道:“一定捉得住。”郭靖道:“捉住了便怎样?”黄蓉心头一热,无言可对,只听陆冠英已将程瑶迦捉住,两人搂抱着坐在板凳上,低声调笑。

黄蓉的右手与郭靖左掌相抵,但觉他手掌心愈来愈热,身子左右摇荡,也是愈来愈快,不觉吃了一惊,忙问:“靖哥哥,怎么啦?”郭靖身受重伤之后,定力大减,修习这九阴大法之时又是不断受到心中魔头侵扰,这时听到陆程二人亲热笑语,身旁又是个自己爱念无极的如花少女,竟然把持不定,只觉全身情热如沸,转过身子,伸右手去抱她肩膀。

但听他呼吸急促,手掌火烫,黄蓉暗暗心惊,忙道:“靖哥哥,留神,快定心沉气。”郭靖心旌摇动,急道:“我不成啦,蓉儿,我…我…”说着要站起身来。黄蓉大急,叫道:“千万别动!”郭靖强行坐下,呼吸了几下,心中烦燥之极,胸口如要爆裂,哀求道:“蓉儿,你救救我。”又要长身站起。黄蓉喝道:“你一动我就点你穴道。”郭靖道:“对,你快点,我管不住自己。”黄蓉知道这一点他的穴道,这两日的修练之功是付诸东流,又得从头练起,但眼下情势急迫,只要他一起身,立时有性命之忧,一咬牙,左臂回转,以“兰花拂穴手”去拂他左胸第十一肋骨处的“章门穴。”

手指将拂到穴道,那知郭靖的内功已练得甚是精湛,身上一遇危险,肌肉立转,不由自主的避开了她的手指,黄蓉连拂两下,都未拂中,第三下欲待再拂,忽然左腕一紧,已被他伸手拿住。

此时天色微明,黄蓉转头,只见郭靖眼中血红如欲喷火,心中更惊,但觉他拉着自己手腕,口中发出模糊不清言语,神智颇见失常,情急之下,横臂突肘,猛将肩头在他臂上一撞。软猬甲上尖刺入臂肉,郭靖一阵疼痛,怔了一怔,忽听得村中公鸡引吭长啼,脑海中犹如电光一闪,心中登时雪亮,缓缓放下黄蓉手腕,惭愧无已。

黄蓉见他额上大汗淋漓,脸色苍白,神情委顿,但危急关头显已渡过,欣然道:“靖哥哥,咱们过了两日两夜啦。”拍的一响,郭靖伸手打了自己一记巴掌,说道:“好险!”欲待伸手再打,黄蓉微笑拦住,道:“那也算不了什么,老顽童这等功夫,听到我爹爹的箫声时也把持不定,何况你身受重伤。”

适才郭靖这一番天人交战,两人情急之下,都忘了抑制声息。陆冠英与程瑶迦正当心摇神驰,自然不会知觉,但内堂中欧阳公子却依稀辨出了黄蓉的语声,不禁又惊又喜,凝神细听,却又没了声息。他双腿断折,无法走动,当下以手代脚,身子倒转着走了出来。

陆冠英与新婚妻子并肩坐在凳上,左手搂住她的肩头,忽听柴草簌簌声响,回头一望,见一人双手撑地,从内堂出来,微微一惊,一长身,拔刀在手。欧阳公子受伤本重,饿了多时,更加虚弱,忽见刀光耀眼,突觉一阵头晕,摔倒在地。陆冠英见他满脸病容,抢步上前扶他坐在凳上,背心靠着桌缘。程瑶迦“啊”的一声惊叫,认出他是曾在宝应县擒拿自己的欧阳公子。

陆冠英回过头来,见妻子脸上大有惊恐之色,安慰道:“别怕,是个断了腿的人。”程瑶迦道:“他是歹人,我认得他。”陆冠英道:“啊!”欧阳公子悠悠醒转,叫道:“给碗饭吃,我饿死啦!”

程瑶迦见他双颊深陷,目光无神,已迥非当日欺辱自己之时飞扬跋扈的神态,她本就心软,兼之正当新婚,满心喜气洋洋,于是到镬中盛了一碗饭给他。欧阳公子吃了一碗,又要一碗,三大碗饭一下肚,精力大增,望着程大小姐,又起邪心,转念一想,问道:“黄家姑娘在那里?”陆冠英道:“那一位黄家姑娘?”欧阳公子道:“桃花岛黄药师的闺女啊。”陆冠英道:“你认得我黄师姑?听说她已不在人世了。”

欧阳公子笑道:“你想骗得了我?我明明听见她的声音。”左手在桌上一按,翻转身子,双手撑地,里里外外寻了一遍,沉吟半晌,回想适才黄蓉的话声来自东面,但东首是一堵墙,并无门户,他是个十分聪明之人,仔细一琢磨,已知那碗橱之中必有蹊跷。

当下将桌子拉到碗橱之前,翻身坐在桌上,拉开橱门,满拟橱中必是一道门户,那知里面黑黝黝的污秽不堪,心中甚是失望,凝神一望,见那铁碗上的灰尘之中有数道新手印,心念一动,伸手去拿,数拿不动,继以旋转,只听轧轧声响,橱中密门缓缓向旁分开,露出黄蓉与郭靖二人端坐在小室之中。

他见黄蓉自然满心欢喜,但见郭靖在旁,却是又怕又妒,呆了半晌,问道:“妹子,你在这里练功夫么?”黄蓉在小孔中见他移桌近橱,即知自己行迹必致被他识破,心中已在盘算杀他之法,待见密门移动,忙在郭靖耳畔悄声道:“我引他近前,你用降龙十八掌一招送他的终。”郭靖道:“我使不出掌力。”黄蓉欲待再说,却见欧阳公子已然现身,心想:“怎生撒个大谎,将他远远骗走,挨过这剩下来的五日五夜?可是我一开口与人说话,靖哥哥便要坏事,这便如何是好?”

欧阳公子初时颇为忌惮郭靖,但见他脸色憔悴,想起叔父曾说已在皇宫中用蛤蟆功将他震死,虽然原来未死,但也必受重伤,他见多识广,瞧了两人神情,已猜到七八分,有心再试他们一试,说道:“妹子,出来吧,躲在这里气闷得紧。”说着便伸手来拉她衣袖。黄蓉不语,提起竹杖,一招“当头棒喝”,往他头顶击去,出手狠辣无伦,正是“打狗棒法”中的绝招。

杖夹风声,来势迅猛,欧阳公子急忙向左一避,她竹杖早已变招横扫。欧阳公子吃了一惊,一个筋斗翻过桌子,落在地下。黄蓉若能追击,乘势一招“大闹天宫”已可打中他的要害,但她盘膝坐着,行动不得,心中连叫:“可惜。”

陆冠英和程瑶迦忽见橱中有人,都吃了一惊,待得看清是郭黄二人,黄蓉与欧阳公子已动上了手,但见他一落地立即以双手之力一撑,重行翻上桌子,施展擒拿法,勾打锁击,一面闪避竹杖,一面攻击黄蓉穴道。黄蓉打狗棒法虽然奥妙,但一来欧阳公子武功高出她甚多,二来自己身子不能移动,只拆了十余招,已是左支右绌,险象环生。陆冠英夫妇一操单刀,一挺长剑,上前夹攻。欧阳公子纵声长笑,猛地一掌往郭靖脸上劈去。

此时郭靖全无抵抗之力,见到敌招,只有闭目待毙。黄蓉大惊,伸杖挑去。欧阳公子手掌一翻,已抢住杖头,往外急夺。黄蓉那有他的力大,身子晃了一晃,只怕手掌与郭靖的手掌脱开,只得撒手松杖,回臂在怀中一探,一把钢针往敌人掷去。

两人拆招时相距不过数尺,待见光芒耀目,钢针已迫近面门,欧阳公子腰间使力,仰天躺在桌面,避过钢针。陆冠英见这形势,正是俎上之肉,举刀过顶,猛往他颈中斫下。

欧阳公子向右一滚,擦的一声,陆冠英一刀砍入板桌,只听头顶嗤嗤声响,钢针飞过,突觉背上一麻,半边身子登时呆滞,欲待避让,右臂已被敌人从后抓住。程瑶迦大惊来救,欧阳公子笑道:“好极啦。”当胸抓来,出手极快,早已抓住她胸前衣襟。程瑶迦急忙回剑砍他手腕,同时向后跃开,但听嗤的一响,衣襟已被他扯下一块,吓得她长剑险险脱手,脸上没半点血色,那敢再行上前。

欧阳公子坐在桌角,回头见中橱密门又已闭上,对适才钢针之险,心中也不无凛凛,暗道:“这小妮子当真不好斗。啊哈,有了,待我将那程大小姐戏耍一番,管教他这姓郭的小子和那小妮子听得心烦意乱,把持不定,坏了功夫,那时岂不乖乖的听我摆布?”想到此处,心头大喜,寻思:“这ㄚ头是天仙一般的人物,我总要她甘心情愿的跟我一辈子,若是用强,终无情趣。此计大妙,妙不可言!”

当下对程瑶迦道:“喂,程大小姐,你要他死呢,还是他活?”程瑶迦见丈夫双目紧闭,全然动弹不得,忙道:“欧阳公子,他和你无冤无仇,求求你放了他吧。”欧阳公子笑道:“你全真派也有求人的日子?”程瑶迦道:“他…他是桃花岛主门下的弟子,你别伤他。”欧阳公子笑道:“谁教他使刀砍我,若不是我避得快,这个脑袋瓜子还能长在这脖子上么?你不用拿桃花岛来吓我,黄药师是我岳父。”程瑶迦也不知他的话是真是假,忙道:“那么他是你晚辈,你放了他,让他跟你陪礼?”欧阳公子笑道:“哈哈,天下那有这么容易的事?你要我放他,须得依我一件事。”

程瑶迦见他脸上神色,已知他胸中不怀好意,当下低头不语。欧阳公子道:“瞧着!”举起手掌,拍的一声,将方桌击下一角,断处整整齐齐,宛如刀劈斧削一般。程瑶迦不禁骇然,心道:“就是我师父,也未必有此功夫。”须知欧阳公子自少得叔父亲传,功夫确比中年方始学艺的孙不二精纯,他见程瑶迦有骇怕之色,洋洋自得,说道:“我叫你做什么,就做什么。若是不听话,我就在他颈中这么一下。”说着伸手比了一比,程瑶迦打个冷战,惊叫了一声。

欧阳公子道:“你听不听我的话?”程瑶迦勉强点了点头。欧阳公子笑道:“好啊,这才是乖孩子呢。你去关上大门。”程瑶迦犹豫不动。欧阳公子怒道:“好啊。昨晚你们俩成亲,我在隔壁听得清清楚楚,洞房却扇之夕,竟不宽衣解带,天下没这样的夫妻。现下你把全身衣裳脱个干净,只要剩下一丝半缕,我马上送你丈夫归天,你就是个风流小寡妇啦!”

陆冠英身子不能动弹,耳中却听得清清楚楚,只气得目眦欲裂,有心要叫妻子别管自己,快些自行逃命,苦在口唇难动。黄蓉在欧阳公子抓住陆冠英时,已将密门重行闭上,手中抓住匕首,待他二次来攻,忽听他叫程瑶迦脱衣,不觉又是气恼又是好笑。她是小孩心性,虽恨欧阳公子卑劣,但不自禁的也想瞧瞧这个扭扭捏捏的程大小姐到底肯不肯脱。

欧阳公子叫道:“衣裳脱了有什么要紧?你从娘肚皮里出来时,是穿了衣裳的么?你要自己颜面呢,还是要他性命?”程瑶迦沉吟片刻,惨然道:“你杀了他吧!”欧阳公子万料不到她竟会说这句话,微微一怔,却见她长剑横转,迳往颈上刎去,急忙挥手,发出一枚透骨钉,铮的一声,将她长剑打得震落在地。

程瑶迦俯身拾剑,忽听有人拍门,叫道:“店家,店家!”却是个女子声音。她心头一喜:“有人来此,这局面可有变化。”一抓住剑柄,立即跃出去打开大门,只见一个浑身素服的妙龄女子,站在门外,白布包头,腰间挂着一柄单刀,形容虽然憔悴,却掩不住天然丽色。程瑶迦不管她是何等人物,总是绝境中来临的救星,忙道:“姑娘请进。”那少女见她衣饰华贵,手中持剑,微微一呆,说道:“有两具棺木在外,能抬进来么?”

若是寻常人家,棺木自然不能进屋,但客店又自不同。程瑶迦但盼她进来,别说两具棺木,就是一百具一千具也是求之不得,忙道:“好极,好极!”那少女更感奇怪,心道:“为什么‘好极’?”向外招招手,八个夫子抬了两具黑漆的棺木走进店堂。

那少女回过头来,与欧阳公子一照面,蓦地一惊,呛啷一响,腰刀出鞘。欧阳公子哈哈大笑,叫道:“上天注定咱们有缘,真是逃也逃不掉,送上门来的艳福,不享大伤阴骘。”原来这少女正是曾被他擒获过的穆念慈。

她在宝应与杨康决裂,伤心断发,万念俱灰,心想世上只有一事未了,于是赶赴中都(今日之北京),将寄厝在寺庙里的父母灵柩护送南下,要到临安牛家村故居安葬。此时蒙古兵攻打金国,中都面围城,兵荒马乱之际,一个女孩儿家带着两具棺木,一路上好不艰难,费了千辛万苦,方得扶柩回乡。她离家时年方五岁,故居情状心中早已茫然,见到傻姑那家客店,心想先投店打尖,再去打探,那知一进门竟撞到了欧阳公子。

她不知眼前这个锦衣美女也正受这魔头的欺辱(当日程瑶迦被掳,她被欧阳公子藏在空棺之中,两人未会过面),还道程瑶迦是他的姬妾,当下向她虚砍一刀,夺门就逃,只听得衣襟带风,一个人影从头顶跃过。

穆念慈举刀向上一撩,欧阳公子手法快极,身子尚在半空,右手食拇两指捏住刀背一扯,左手拉住她手腕一提。穆念慈腰刀脱手,身子腾空,两人一齐落在进门一半的那具棺木之上,四个夫子齐叫:“啊也!”棺木落地,四个人都撞得目青鼻肿。欧阳公子左手将穆念慈搂在怀里,反手用刀背向夫子乱打。那四名夫子连声叫苦,爬过棺木向外急逃,另外四名夫子抛下棺木,力钱也不敢要了,一齐逃走。

陆冠英一离敌人之手,跌倒在地,程瑶迦抢过去扶起。她对眼前情势,大是茫然,正待筹思脱身之策,欧阳公子右手在棺木上一按,左手抱着穆念慈一齐跃到桌边,顺手一带,又将程瑶迦抱在右臂弯中,他坐在板凳之上,哈哈大笑,叫道:“黄家妹子,你也来吧。”

正自得意,门外人影一闪,进来一个少年公子,却是杨康。

原来他与完颜烈、彭连虎等从黄药师胯下钻过,逃出牛家村。众人受了这番奇耻大辱,都是默默无言的低头而行。杨康心想要报此仇,只有求欧阳锋出马,而他到皇宫取书未回,于是禀明了完颜烈独自回来,在村外树林中等候,那晚周伯通、欧阳锋、黄药师三人忽来忽去,身法快极,以杨康这点功夫,黑夜中那里瞧得明白?到得次日清晨,却见穆念慈押着棺木进村,他怦然心动,悄悄跟在后面,见她进店,抬棺的夫子急奔逃走,心中好生奇怪,在门缝中一张,黄药师竟已不在,穆念慈却被欧阳公子抱在怀中,欲待大施轻薄。

欧阳公子见他进来,叫道:“小王爷,你回来啦!”杨康点了点头。欧阳公子见他脸色有异,出言相慰:“当年韩信也曾受胯下之辱,大丈夫能屈能伸,那算不了什么,待我叔父回来跟你出气。”杨康点了点头,目不转睛的望着穆念慈。欧阳公子笑道:“小王爷,我这两个美人儿挺不错吧?”杨康又点了点头。当日穆念慈与杨康在中都街头比武,欧阳公子并未在场,是以不知两人之间另有一段渊源。

杨康初时并未把穆念慈放在心上,后来见她一往情深,不禁感动,遂结婚姻之约。这时见她被欧阳公子抱在怀里,心中恨极,脸上却是不动声色。欧阳公子笑道:“昨晚这里有人结亲,厨中有酒有鸡,小王爷,劳你驾去取来,咱俩共饮几杯,我叫这两个美人儿脱去衣衫,跳舞给你下酒。”

杨康笑道:“那再好没有。”穆念慈见他无丝毫怀念旧情之意,胸中登时冰凉,决意自刎在这负心郎之前,正好求得解脱,从此再不知人世愁苦之事。只见他转身到厨中取出酒菜,与欧阳公子并坐饮酒。欧阳公子斟了两碗酒,递到穆、程两人口边,笑道:“先饮酒浆,以助歌舞之兴。”

穆程二人虽气得几欲昏晕,但苦于穴道被点,眼见酒碗触到唇边,却是无法转头相避,每人均被他骨都骨都的灌了半碗酒。杨康道:“欧阳先生,你这身功夫,我真是羡慕得紧,先敬你一杯,再观赏歌舞。”欧阳公子哈哈大笑,接过杨康递过来的酒碗,一饮而尽,随手解开穆程二人的穴道,双手却仍按在她们背心第五椎骨之下的“神堂穴”上,笑道:“乖乖的听我吩咐,那就不但没苦吃,还有得你们乐的呢!”

穆念慈指着门口两具棺木,凛然道:“杨康,你瞧这是谁的灵柩?”杨康回头一望,看第一具棺木上用朱漆写着一行字:“大宋义士杨铁心之灵”心中一凛,脸上却是满不在乎,说道:“欧阳先生,你抓住这两个扭儿,让我摸摸她们的小脚儿,瞧是谁的脚小。”欧阳公子笑道:“小王爷真是妙人韵事!我瞧定是她的脚小。”说着在程瑶迦的下巴摸了一把。

杨康笑道:“那也未必。”说着俯身到桌子底下。穆程二人都打了主意,只待他伸手来摸,对准他太阳穴要害就是一脚。杨康哈哈笑道:“欧阳先生,你再喝一碗酒,我就对你说你猜得对不对。”欧阳公子笑道:“好!”端起碗来。杨康从桌底下斜眼上望,见他仰起了头喝酒,蓦地从怀中取出一截铁枪的枪头,劲透臂,臂达腕,牙齿一咬,向前猛送,噗的一声,直刺入欧阳公子小腹之中,没入五六寸深,随即一个筋斗翻出桌底。

这一下事起仓卒,黄蓉、郭靖、陆冠英、程瑶迦全都吃了一惊,只知异变已生,却未见桌底下之事。欧阳公子双臂一振,将穆程二人双双翻下板凳,手中酒碗随即掷出,杨康头一低,呛啷一响,那碗在地下碎成千百片小片,足见这一掷之势,力道大得惊人。杨康就地一滚,本拟滚出门去,那知门口被棺木阻住,他翻身站起,回头一望,只见欧阳公子双手撑住板凳,身子向前,脸上似笑非笑,双目凝望自己,神色甚是怪异。

杨康不由自主的打个寒噤,心中一万个的想要逃出店门,但被他两眼目不转睛的盯住了,身子竟似动弹不得。欧阳公子仰天打个哈哈,笑道:“我姓欧阳的纵横半生,想不到今日死在你这小子手里。只是有一件事我却不解,小王爷,你为什么要杀我?”杨康双足一点,身子跃起,要想逃到门外,再答他的问话,人在半空,突听身后呼的一响,后颈已被一只钢钩般的手抓住,再也无法向前,腾的一下,与欧阳公子同时坐在棺木。

欧阳公子笑道:“你不肯说,是要我死不瞑目么?”杨康落入了他的掌屋,知道万难幸免,冷笑一声道:“好吧,我对你说。你知道她是谁?”说着向穆念慈一指。

欧阳公子一转头,见穆念慈提刀在手,要待上前救援,又怕他伤了杨康,关切之容,竟与适才程瑶迦对陆冠英一般无异,心中立时恍然,笑道:“她……她……”忽然咳嗽起来。

杨康道:“她是我未过门的妻子,你两次强加戏侮,我岂能容你?”欧阳公子笑道:“正是,咱们同赴阴世吧。”高举了手,在杨康天灵盖上虚拟一拟,一掌就要拍落,穆念慈惊叫一声,急步抢上前来相救,但已自不及。杨康闭目待毙,只等他这一掌拍将下来,那知过了好一阵,头顶始终无何知觉,一睁眼,见欧阳公子脸上笑容未敛,但抓住自己后颈的那只手却已放松。他轻轻一挣,欧阳公子跌下棺盖,原来已经气绝而毙。

杨康与穆念慈呆了半晌,相互奔近,四手相拉,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望着欧阳公子的尸身,想起适才之事,心中犹有余怖。程瑶迦扶起陆冠英,解开他身上的穴道,陆冠英知道杨康是大金国的钦使,虽见他杀了欧阳公子于已有恩,但家国之恨更深,上前一揖,不发一语,携了程瑶迦的手扬长而去。

黄蓉见杨康与穆念慈重会,甚是喜慰,郭靖更盼这位把弟因此而改过迁善,与黄蓉对望一眼,两人均是满脸笑容。只听穆念慈道:“你爹爹妈妈的灵柩,我给搬回来啦。”杨康道:“这本是我份内之事,偏劳妹子啦。”穆念慈也不提往事,只和他商量如何安葬杨铁心夫妇。杨康从欧阳公子小腹中拔出铁枪枪头,道:“咱们先把他在后院中埋了,此事若给他叔父知晓,天下虽大,咱俩却无藏身之地。”当下两人埋了欧阳公子,又到村中邀人来抬了棺木,到杨家旧居后面去安葬。杨铁心离家已久,村中旧识都已凋谢,是以也无人相询。

安葬完毕,天已全黑。当晚穆念慈在村人家中借宿,杨康就住在客店之中。次日清晨,穆念慈来到客店,想问他今后行止,却见他在客堂中不住顿足,连连叫苦,忙问:“怎地?”杨康道:“我做事好不糊涂。昨日那两人该当杀却灭口,慌张之中,竟尔让他们走了,这时却到那里找去?”穆今慈奇道:“干么?”杨康道:“我杀欧阳公子之事,若是传扬出去,那还了得。”穆念慈皱眉不悦,道:“大丈夫敢作敢为,你既害怕,昨日就不该杀他。”杨康不语,心中盘算如何去追杀陆程二人灭口。

穆念慈道:“他叔父虽然厉害,咱们远走高飞,他也未必能找得着。”杨康道:“妹子,我心中另有一个计较。他叔父武功盖世,我是想拜他为师。”穆念慈“啊”了一声。杨康道:“我早有此意,只是他门中向来有个规矩,代代都是一脉单传。此人一死,他叔父就能收我啦!”言下甚是得意。

听了他口中言语,瞧了他脸上神情,穆念慈登时凉了半截,颤声道:“原来你冒险杀他,并非为了救我,却是另有图谋。”杨康笑道:“妹子,你也忒煞多疑,为了你,我就是粉身碎骨,也是甘心情愿的啊。”穆念慈道:“这些话将来再说,眼下你作何打算?你是愿意作个大宋的忠义之民呢,还是贪图富贵不可限量,仍要去认贼作父?”

杨康望着她俏生生的身形,心中好生爱慕,但听她这几句话锋芒毕露,又甚是不悦,说道:“富贵,哼,我又有什么富贵?大金国的中都也给蒙古人攻下了,打一仗,败一仗,亡国之祸就是眼前的事。”穆念慈越听越不顺耳,厉声道:“金国打败,咱们正是求之不得,你心中却是惋惜之极,这……这……”杨康道:“妹子,咱们老提这些事干么?自从你走后,我想得你好苦。”慢慢走上前去,握住了她的手。穆念慈听了他这几句柔声低语,心中一软,被他握着手轻轻一缩,没有挣脱,也就由他,脸上微微晕红。

杨康另一只手正要去搂她肩头,忽听得空中数声鸟唳,甚是响亮,一抬头,只见一对白色巨雕,双双振翅掠过天空。那日完颜康追杀拖雷,杨康曾见过这对白雕,知道后来被黄蓉携去,心想:“怎么白雕到了此处?”握着穆念慈的手,急步出外,只见两头白雕在空中盘旋来去,大树边一个少女骑了一匹骏马,正向着远处眺望,那少女足登皮靴,手持马鞭,是蒙古人的装束。

那对白雕盘旋了一阵,向着大路飞去,过不多时,重又飞回,只听大路上马蹄声响,数乘马急奔而来。杨康心道:“看来这对白雕是给人引路,教他们与这蒙古少女相会。”但见大路上尘头起处,三骑马渐渐奔近,嗤的一声响,羽箭破空,一枝箭向这边射来,那少女从箭壸里抽出一枝长箭,搭上了弓,向着天空射出。三骑马上的乘客听到箭声,大声欢叫,奔驰更快。那少女策马迎了上去,与对面一骑相距约有三丈,两人一声呼哨,同时从鞍上纵跃而起,在空中手拉着手,一齐落在地下。杨康暗暗心惊:“蒙古人骑射之术一精至此,金人焉得不败?”

郭靖与黄蓉在密室中也已听到雕鸣箭飞、马匹驰骋之声,过了片刻,又听数人一面说话,一面走进店来。郭靖大吃一惊:“怎么她到了此处?”原来说话的蒙古少女竟是他的未婚妻子华筝公主,另外三人则是拖雷、哲别、博尔杰。

华筝公主和哥哥叽叽咕咕的又说又笑,这些蒙古话黄蓉一句不懂,郭靖的脸上却是青一块白一块,心道:“我心中有了蓉儿,决不能娶她,可是她追到此处,我又岂能负义背信,这便如何是好?”黄蓉低声道:“靖哥哥,这姑娘是谁?他们在说些什么?你干么心神不宁。”

他是个诚朴之人,这件事过去几次三番曾想对黄蓉言明,但话到口边,每次总是又缩了回去,这时听她问起,那能隐瞒,说道:“她是蒙古大汗成吉思汗的女儿,是我的未婚妻子。”黄蓉呆了一呆,泪水涌入眼眶,问道:“你怎么从来没跟我说过?”郭靖道:“有时我想说,但怕你不高兴,有时我又想不起这回事。”黄蓉道:“是你的未婚妻子,怎能想不起?”郭靖茫然道:“我也不知道啊。我心中当她是亲妹子亲兄弟一般,可是我不愿娶她做妻子。”黄蓉喜上双靥,问道:“为什么呢?”郭靖道:“这份亲事是大汗给我定的。那时候我没有不喜欢,可是也没觉得很喜欢,我只想大汗说的话总是没错儿。现在,蓉儿啊,我怎能撇下你去另娶别人?”

黄蓉道:“那你怎么办?”郭靖道:“我也不知道啊。”黄蓉叹了一口气道:“只要你心中永远待我好,你就是娶她,我也不在乎。”顿了一顿,又道:“不过,还是不娶她的好,我不喜欢别的女人整天跟着你,说不定我发起脾气来,一剑在她心口上刺个窟窿,那你就要骂我啦。且别说这个,你听他们叽哩咕噜的说些什么。”

郭靖凑耳到小孔之上,听拖雷与华筝公主兄弟互道别来之情。原来黄蓉与郭靖沉入海中之后,那对白雕在风雨之中遍寻主人不获,海上无栖息之处,只得回转大陆,想起故居旧主,振翅北归。华筝公主见白雕回来,已感诧异,再见雕足上缚着一块帆布,布上用刀划着几个汉字。她不识汉文,拿去一问郭靖的母亲李萍,却是“有难”二字。华筝公主心中挂怀,即日南下探询。此时成吉思汗正督师伐金,与金兵在长城内外连日交兵鏖战,所以她说走就走,也无人能加拦阻。

那对白雕识得主人意思,每日向南飞行数百里寻访郭靖,到晚间再行飞回,迤丽来到临安,郭靖未曾寻着,却寻到了拖雷。

拖雷奉父王之命出使临安,约宋朝夹击金国。但南宋君臣苟安东南,见金兵极是畏惧,因之对拖雷十分冷淡,将他安置在宾馆之中,迁延不理。及后消息传来,蒙古出兵连捷,连金国的中都燕京也已攻下,南宋大臣立即转过脸色,对拖雷四王子长,四王子短,整日价叫不绝口,奉承个不亦乐乎。拖雷心中鄙夷,但还是与南宋订了同盟攻金之约。这日首途北返,在临安郊外见到了白雕,他还直道郭靖到来,那知却遇上了妹子。

华筝公主问道:“你见到了郭靖安答么?”拖雷正待回答,只听得门外人声喧哗,兵甲铿锵,原来是宋朝护送蒙古钦使的军马到了。杨康在店门口见宋军的旗帜上大书:“恭送蒙古钦使四王爷北返”的字样,不禁思潮起伏,感慨万状,不过数十日之前,自己也是王子钦使,今日却是孑然一身,他一生尝的是富贵滋味,要他轻易抛却,原是千难万难之事。

背心负义代表什么生肖2

郭靖纵马急驰数日,已离险地。缓缓南归,天时日暖,青草日长,沿途兵革之馀,城破户残,□骨满路,所见所闻,尽是怵目惊心之事。一日在一座破亭中暂歇,见壁上提著几行字道:「唐人诗云:『水自潺潺日自斜,尽无□犬有鸣鸦。

千村万落如寒食,不见人烟尽见花。』我中原锦绣河山,竟成胡虏鏖战之场。生民涂炭,犹甚於此诗所云矣。」郭 靖□著这几行字怔怔出神,悲从中来,不禁泪下。他茫茫漫游,不知该走何处,只一年之间,母亲、黄蓉、恩师,世上最亲厚之人,一个估的弃世而逝。欧阳锋害死恩师与黄蓉,原该去找他报仇,但一想到「报仇」二字,花剌子模屠城的惨状立即涌上心头,自忖父仇虽复,却害死了这许多无辜百姓,心下如何能安?看来这报仇之事,未必就是对了。诸般事端,在心头纷至汨来:「我一生苦练武艺,练到现在,又怎样呢?连母亲和蓉儿都不能保,练了武艺又有何用?我一心要做好人,但到底能让谁快乐了?母亲、蓉儿因我而死,华筝妹子因我而终生苦恼,给我害苦了的人可著实不少。「完颜洪烈、魔诃末他们自然是坏人。佰成吉思汗呢?他杀了完颜洪烈,该说是好人了,却又命令我去攻打大宋;他养我母子二十年,到头来却又逼死我的母亲。「我和杨康义结兄弟,然而人始终怀有异心。穆念慈姊姊的好人,为甚麽对杨康却又死心塌地的相爱?拖雷安答和我情投意合,但若他领军南攻,我是否要在战场上与他兵戎相见,杀个你死我活?不,不,每个人都有母亲,都是母亲十月怀胎、辛辛苦苦的抚育长大,我怎能杀了别人的儿子,叫他母亲伤心痛哭?他不忍心杀我,我也不忍心杀他。然而,难道就任由他来杀我大宋百姓?「学武是为了打人杀人,看来我过去二十年全都错了,我勤勤恳恳的苦学苦练,到头来只有害人。早知如此,我一点武艺不会反而更好。如不学武,那麽做甚麽呢?我这个人活在世上,到底是为甚麽?以後数十年中,该当怎样?活著好呢,还是早些死了?若是活著,此剧已是烦恼不尽,此後自必烦恼更多。要是早早死了,当初妈妈又何必生我?又何必这麽费心尽力的把我养大?」翻来覆去的想著,越想越是胡涂。

接连数日,他白天吃不下饭,晚上睡不著觉,在旷野中踯躅来去,尽是思索这些事情。又想:「母亲与众位恩师一向教我为人该当重义守信,因此我虽爱极蓉儿,但始终不背大汗婚约,结果不但连累母亲与蓉儿枉死,大汗、拖雷、华筝他们,心中又那□快乐了?江南侠七位恩师与洪恩师都是侠义之士,竟没一人能获善果。欧阳锋与裘千仞多行不义,却又逍遥自在。世间到底有没有天道天理?老天爷到底生不生眼睛?」这日来到山东济南府的一个小镇,他在一家酒家中要了座头,自饮闷酒,刚吃了三杯,忽然一条汉子奔进门来,指著他破口大骂:「贼鞑子,害得我家破人亡,今日跟你拚了。」说著挥拳扑面打来。郭靖吃了一惊,左手一翻,抓住他的手腕,轻轻一带,那人一交俯跌下去,竟是丝毫不会武功。郭靖见无意之中将他摔得头破血流,甚是歉疚,忙伸手扶起,说道:「大哥,你认错人了!」那人哇哇大叫,只骂:「贼鞑子!」门外又有十馀条汉子拥进店来,扑上来拳打足踢。郭靖这几日来常觉武功祸人,打定主意不再跟人动手,兼之这些人既非相识,又不会武,只是一味蛮打,当下东闪西避,全不还招。但外面人众越来越多,挤在小酒店□,他身上终於还是吃了不少拳脚。他正欲运劲推开众人,闯出店去,忽听得门外有人高声叫道:「靖儿,你在这□干甚麽?」郭靖抬头见那人身披道袍,长须飘飘,正是长春子丘处机,心中大喜,叫道:「丘道长,这些人不知为何打我。」丘处机双臂向旁推挤,分开众人,拉著郭靖出去。众随後喝打,但丘郭二人迈步疾行,郭靖吹哨招呼红马,片剧之间,两人一马已奔到旷野,将众人抛得影踪不见。郭靖将一众市人无故聚殴之事说了。丘处机笑道:「你穿著蒙古人装束,他们只道你是蒙古鞑子。」接著说起,蒙古兵与金兵在山东一带鏖战,当地百姓久受金人之苦,初时出力相助蒙古,那知蒙古将士与金人一般残虐,以暴易暴,烧杀掳掠,也是害得众百姓苦不堪言。蒙古军大队经过,众百姓不敢怎样,但官兵只要落了单,往往被百姓打死。丘处机又问:「你怎由□他们踢打?你瞧,闹得身上这许多瘀肿。」郭靖长叹一声,将大汗密令南攻、逼死他母亲等诸般情事一一说了。

丘处机惊道:「成吉思汗既有攻宋之计,咱们赶快南下,好叫朝廷早日防备。」郭靖摇头道:「那有甚麽好处?结果只有打得双方将士□如山积,众百姓家破人亡。」丘处机道;「若是宋朝亡了给蒙古,百姓可更加受苦无穷了。」郭靖道:「丘道长,我有许多事情想不通,要请你指点迷津。」丘处机牵著他手,走到一株槐树下坐了,道:「你说罢!」郭靖当下将这几日来所想的是非难明、武学害人种种疑端说了,最後叹道;「弟子立志终生不再与人争斗。恨不得将所学武功尽数忘却,只是积习难返,适才一个不慎,又将人摔得头破血流。」丘处机摇头道:「靖儿,你这就想得不对了。数十年前,武林秘笈九阴真经出世,江湖上豪杰不知有多少人为此而招致杀身之祸,後来华山论剑,我师重阳真人独魁群雄,夺得真经。他老人家本拟将之毁去,但後来说道:『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是福是祸,端在人之为用。』终於将这部经书保全了下来。天下的文才武略、坚兵利器,无一不能造福於人,亦无不能为祸於世。你只要一心为善,武功愈强愈好,何必将之忘却?」郭靖沈吟片刻,道:「道长之言虽然不错,但想当今之世,江湖好汉都称东邪、西毒、南帝、北丐四人武功最强。弟子仔细想来,武功要 练到这四位前辈一般,固是千难万难,但即令如此,於人於已又有甚麽好处?」丘处机呆了一呆,说道:「黄药师行为乖僻,虽然出自愤世嫉俗,心中实有难言之痛,但自行其是,从来不为旁人著想,我所不取。欧阳锋作恶多端,那是不必说了。

段皇爷慈和宽厚,若是君临一方,原可造福百姓,可是他为了一己小小恩怨,就此遁世隐居,亦算不得是大仁大勇之人。只有洪七公洪帮主行侠仗义,扶危济困,我对他才佩服得五体投地。华山二次论剑之期转瞬即至,即令有人在武功上胜过洪帮主,可是天下豪杰之士,必奉洪帮主为当今武林中的第一人。」郭靖听到「华山论剑」四人,心中一凛,道:「我恩师的伤势痊愈了麽?他老人家是否要赴华山之约?」丘处机道:「我从西域归来後亦未见过洪帮主,但不论他是否出手,华山是定要去的。我也正为此而路过此地,你就随我同去瞧瞧如何?」郭靖这几日心灰意懒,对这等争霸决胜之事甚感厌烦,摇头道;「弟子不去,靖道长勿怪。」丘处机道:「你要到那□去?」郭靖木然道:「弟子不知。走到那□算那□罢啦!」丘处机见他神情颓丧,形容枯槁,宛似大病初愈,心中很是担忧,虽然百般开导,郭靖总是摇头不语。丘处机寻思:「他素来听洪帮主的言语,他若去到华山,师徒相见,或能使他重行振作,好好做人。但怎能劝他西去?」忽然想起一事,说道:「靖儿,你想全盘忘却已经学会了的武功,倒有一个法儿。」郭靖道:「当真?」丘处机道:「世上有一个人,他无意中学会了九阴真经中的上乘武功,但後来想起此事违背誓约,负人嘱托,终於强行将这些功夫忘却。你要学他榜样,非去请教他不可。」郭靖一跃而起,叫道:「对,周伯通周大哥。」随即想起周伯通是丘处机的师叔,自己脱口而叫他大哥,岂非比丘处机还僭长一辈,不禁甚是尴尬。丘处机微微一笑,说道:「周师叔向来也不跟我们分尊卑大小,你爱怎麽称呼就怎麽称呼,我毫不在乎。」郭靖道:「他在那□?」丘处机道:「华山之会,周师叔定是要去的。郭靖道:「好,那我随道长上华山去。」两行到前面市镇,郭靖取出银两,替丘处机买了一匹坐骑。两骑并辔西去,不一日来到华山脚下。

那华山在五岳中称为西岳,古人以五岳比喻五经,说华山如同「春秋」,主威严肃杀,天下名山之中,最是奇险无比。两人来到华山南口的山荪亭,只见亭旁生著十二株大龙□,夭矫多节,枝干中空,就如飞龙相似。郭靖见了这古□枝干腾空之势,猛然想起了「飞龙在天那一招来,只觉依据九阴真经的总纲,大可从这十二株大龙□的姿态之中,创出十二路古拙雄伟的拳招出来。正自出神,忽然惊觉:「我只盼忘去已学的武功,如何又去另想新招、钻研伤人杀人之法?我陷溺如此之深,实是不可救药。」忽听丘处机道:「华山是我道家灵地,这十二株大龙□,相传是希夷先生陈搏老祖所植。」郭靖道:「陈搏老祖?那就是一睡经年不醒的仙长麽?」丘处机:「陈搏老祖生於唐末,中历梁唐晋汉周五代,每闻换朝改姓,总是愀然不乐,闭门高卧。世间传他一睡经年,其实只是他忧心天下纷扰,百姓受苦,不愿出门而已。及闻宋太祖登基,却哈哈大笑,喜欢得从驴子背上掉了下来,说道天下从此太平了。宋太祖仁厚爱民,天下百姓确是得了他不少好处。」郭靖道:「陈搏老祖若是生於今日,少不免又要穷年累月的闭门睡觉了。」丘处机长叹一声,说道:「蒙古雄起北方,蓄意南侵,宋朝君臣又昏庸若斯,眼见天下事已不可为。然我辈男儿,明知其不可亦当为之。希夷先生虽是高人,但为忧世而袖手高卧,却大非仁人侠士的行径。」郭靖默然。两人将坐骑留在山脚,缓步上山,经桃花坪,过希夷匣,登莎梦坪,山道愈行愈险,上西玄门时已须扰铁索而登,两人都是一身上乘轻功,自是顷刻即上。又行七里而至青坪,坪尽,山石如削,北避下大石当路。

丘处机道:「此石叫作回心石,再去山道奇险,游客至此,就该回头了。」远远望见一个小小石亭。丘处机道:「这便是赌棋亭了。相传宋太祖与希夷先生曾奕棋於此,将华山作为赌注,宋太祖输了,从此华山上的土地就不须缴纳钱粮。」郭靖道:「成吉思汗、花刺子模国王、大金大宋的皇帝他们,都似是以天下为赌注,大家下棋。」丘处机点头道:「正是。靖儿,你近来潜思默念,颇有所见,已不是以以前那般浑浑噩噩的一个傻小子了。」又道:「这些帝王元帅们以天下为赌注,输了的不但输去了江山,输去了自己性命,可还害苦了天下百姓。」再过千尺峡、百尺峡,行人须侧身而过。郭靖心想:「若是有敌人在此忽施突击,那可难以抵挡。」心念方动,忽听前面有人喝道:「丘处机,烟雨楼前饶你性命,又上华山作甚?」丘处机忙抢上数步,占住峰侧凹洞,这才抬头,只见沙通天、彭连虎、灵智上人、候通海等四人并排挡在山道尽头。丘处机上山之时,已想到此行必将遇到欧阳锋、裘千仞等大敌,但周伯通、洪七公、郭靖等既然都至,也尽可敌得住,却不料到沙通天等人竟也有胆上山。他站身之处虽略宽阔,地势仍是极险,只要被敌人一挤,非堕入万丈深谷不可,事当危急,不及多想,刷的一声拔出长剑,一招「白虹经天」,猛向候通海刺去,眼前四敌中以候通海最弱,又已断了一臂,这一剑正是攻敌之弱。候通海见剑招凌厉,只得侧身略避,单手举三股叉招架。彭连虎的判官笔与灵智上人的铜钹左右侧击,硬生生要将丘处机挤入谷底。丘处机长剑与候通海的三股叉一黏,劲透剑端,一借力,身子腾空而起,已从候通海头顶跃过。彭连虎与灵智上人的兵刃击在山石之上,火花四溅。沙通天在王铁枪庙中失去一臂,此刻臂伤已然痊愈,眼见师弟误事,立施「移形换位」之术,要想挡在丘处机之前,只见丘处机佛光闪闪,疾刺数招。沙通天身子一幌没挡住,已被他急步抢前。沙彭两人高声呼喝,随後追去。丘处机回剑挡架数招,灵智上人挥钹而上。三般兵刃,绵绵急攻。眼见丘处机情势危急,郭靖本当上前救援,但总觉与人动武是件极大坏事,见双方斗得猛烈,甚觉烦恶,当下转过头不看,攀□附葛,竟从别处下山。他信步而行,内心两个念头不住交战:「该当前去相助丘道长?还是当真从此不与人动武?」他越想越是胡涂,寻思:「丘道长若被彭连虎等害死,岂非全是我的不是?但如上前相助,将鼓连虎等击下山谷,又到底该是不该?」他越行越远,终於不闻兵刃相接之声,独自倚在石上,呆呆出神。

过了良久,忽听身旁松树後簌的一响,一人从树後探出身来。郭靖转过身来,见那人白发红脸,原来是参仙老怪梁子翁,当下也不理会,仍是苦苦思索。梁子翁却大吃一惊,知道郭靖武功大进,自己早已不是敌手,立即缩回,藏身树後。躲了一会,见他并不追来,又见他失魂落魄,愁眉苦脸,不断喃喃自语,似乎中邪著魔一般,心想:「今日这小子怎地这般怪模怪样,且试他一试。」他不敢走近,拾起一块石子向郭靖背後投去。郭靖听到风声,侧身避过,仍是不理。梁子翁胆子大了些,从树後出来,走近几步,轻声叫道:「郭靖,你在这□干甚麽?」郭靖道:「我在想,我用武功伤人,该是不该?」梁子翁一怔,随即大喜,心想:「这小子当真傻得厉害。」又走近几步,道:「伤人是大大恶事,自然不该。」郭靖道:「你也这麽想?我真盼望能把学过的功夫尽数忘了。」梁子翁见他眼望天边出神,缓步走到他背後,柔声道:「我也正在尽力要忘了自己的武功,待我助你一臂之力如何?」郭靖说道:「好啊,你说该当如何?」梁子翁道:「嗯,我有妙法。」双手猛出,突以大擒拿手扣住了他後颈「天柱」和背心「神堂」两大要穴。郭靖一怔之下,只感全身酸麻,已然无法动弹。梁子翁狞笑道:「我吸乾你身上鲜血,你就全然不会武功了。」一张口,已咬住郭靖咽喉,用力吮吸血液,心想自己辛苦养育的一条蝮蛇被这小心吸去了宝血,以致他武功日强,自己却全无长进,不饮他的鲜血,难以补偿。虽然事隔已久,蝮蛇宝血的功效未必尚在,却也不必理会了。

这一下□生不测,郭靖只感颈中剧痛,眼前金易乱冒,急忙运劲挣札,可是两大要穴被敌人狠狠拿住,全身竟便不出半点劲力。佰见梁子翁双目满布红丝,脸色狠恶之极,咬住自己头颈,越咬越狠,只要喉管被他咬断,那□还有性命?情急之下,再无馀暇思索与人动武是否应当,立即使「易筋锻骨篇」中皂功夫,一股真气从丹田中冲上,猛向「天柱」「神堂」两穴撞去。梁子翁双手抓得极紧,那知对方穴道中忽有一股力量自内外铄,但觉两手虎口大震,不由自主的滑了下来。郭靖低头耸肩,腰胁使力,梁子翁立足不住,身子突从郭靖背上甩了过去,惨呼声中,直堕入万丈深谷之中,这惨呼声山谷鸣响,四下回音愈传愈多,愈传愈乱,郭 靖听了不由得毛骨悚然。直过了好半晌,他惊魂方定,抚著项中创口,才想起无意中又以武功杀了一人,佰想:「我若不杀他,他必杀我。我杀他若是不该,他杀我难道就该了麽?」探头往谷底望去,山谷深不见底,参仙老怪已不知葬何处。郭靖坐在石上,撕下衣襟包住项中创伤,忽听铎、铎、铎,数声断续,一个怪物从山後转了出来。他吓了一跳,定睛看时,原来是一个人。只是这人头下脚上的倒立而行,双手各持一块圆石,以手代足,那铎、铎、铎之声就是他手中圆石与山道撞击而发出。郭靖诧异万分,蹲下身子去瞧那人面貌,惊奇更甚,这怪人竟是西毒欧阳锋。他适才爱到袭击,见欧阳锋这般装神弄鬼,心想定有诡计,当下退後两步,严神提防。只见欧阳锋双臂先弯後挺,跃到一块石上,以头顶 地,双臂紧贴身子两侧,笔直倒立,竟似僵□一般。郭靖好奇心起,叫道:「欧阳先生,你在干甚麽?」欧阳锋不答,似乎浑没听到他的问话。郭靖又退後数步,离得远远的,左掌扬起护身,防他忽出怪招,这才细看动静。过了一盏茶时分,欧阳锋只是倒立不动。郭靖欲知原委,苦於他全身上下颠倒,不易查看他的脸色,当下双足分开,低头从自己胯下倒望出去,只见欧阳锋满头大汗,脸上神色痛苦异常,似是在修习一项怪异内功,突然之间,他双臂平张,向外伸出,身子就如一个大陀螺转将起来,越转越快,但听呼呼声响,衫袖生风。郭靖心想:「他果然是在女炼功,这门武功倒转身子来练,可古怪得紧。」但想修习这等上乘功最易爱外邪所侵,盖因其时精力内聚,对外来侵害无丝毫抗御之力,是以修习时若不是有武功高强的师友在旁照料,便须躲於僻静所在,以免不测。但欧阳锋独自在此修习,似乎无人防护,实是大出於意料之外。眼下是华山二次论剑之期,高手云集,人人对他极为相忌,即令善自防护,尚不免招人暗算,怎敢如是大胆,在这处所独自练功?当此之时,别说高手出招加害,只要一个寻常壮汉上前一拳一脚,他也非遭重伤不可。眼见欧阳锋如内在俎,静候宰割,郭靖心想此寺再不报仇,更待何时?只是他适才杀了梁子翁,心下正大有自咎之意,走上两步後便即站定,竟然下不了杀手。欧阳锋转了约莫一盏茶功夫,渐渐缓了下来,终於不动,僵直倒立片刻,然後双手抓起圆石撑地,又是铎、铎、铎的从原路回去。

郭靖好奇心起,要瞧他走向何处,这倒立而转又是甚麽奇妙功夫,当下悄悄跟随在後。欧阳锋以手行走,竟然不慢於双脚,上山登峰,愈行愈高。郭靖跟著他一路上山,来到一座青翠秀冶的峰前,只见他走到一个山洞之前,停下不动。郭靖躲在一块大石後面,忽听欧阳锋厉声喝道:「哈虎文□英,星尔吉近,斯古耳。你解得不对,我练不妥当。」郭靖大奇,心想起初那三句明明是九阴真经总纲中的梵语,但与经中所载却不同,一转念,想起自己那日在海舟中被逼默经,受 洪恩师之教古意默错,这三句定是自己随意所写的了,却不知他是在与谁说话?只听得一个清脆的女子声音自洞中传出:「你功夫未到,自然不成,我又怎会解错?」郭靖一听这声音,险些儿惊呼出声,却不是他日夜感怀悼念的黄蓉是谁?难道她并未丧生大漠?难道此刻是在梦中,是在幻境?难道自己神魂颠倒,竟把声音听错了?欧阳锋道:「我依你所说而练,绝无 错失,倒以任脉与阳维脉竟尔不能倒转?」那女子道:「火候不足,强求亦是枉然。」这声音明明白白是黄蓉,更无丝亮可疑,郭靖惊喜交集,身子摇幌,几欲晕去,激奋之下,竟将颈中创口迸破,鲜血从包扎的布片下不绝渗出,却全然不觉。只听欧阳锋怒道:「明日正什,便是论剑之期,我怎等得及慢慢修习?快将全部经文尽数译与我听,不得推三阻四。」郭靖这才明白他所以干冒奇险修习内功,实因论剑之期迫在眉睫,无可延缓。只听黄蓉笑道:「你与我靖哥哥有约,他饶你三次不死,你就不能逼我,须得任我乐意之时方才教你。」郭靖听她口中说出「我靖哥哥」四字,心中创畅甜美,莫可名状,恨不得纵起身来大叫大嚷,以抒快意。欧阳锋冷然道:「事机紧迫,纵然有约在先,今日之事也只好从权。」说著双手一挺,一个□斗,身子已然站立,抛下手中圆石,大踏步跨进洞去。黄蓉叫道:「不要脸,我偏不教你!」欧阳锋连声怪笑,低声道:「我瞧你教是不教。」只听得黄蓉惊呼的一声:「啊哟」,接著嗤的一声响,似是衣衫破裂,当此之时,郭靖那□还想到该不该与人动武,大叫:「蓉儿,我在这□!」左掌护身,抢进山洞。欧阳锋左手抓住了黄蓉的竹棒,左口正要伸出去拿她左臂,黄蓉使一招「棒挑癞犬」,前伸斜掠,忽地将竹棒从他掌中夺出。

欧阳锋喝一声采,待要接著抢攻,猛听得郭靖在洞外呼叫。他是武学大宗师,素不失信於人,此时为势所逼,才不得不对黄蓉用强,忽然听得郭靖到来,不由得面红过耳,料想他定会质问自己为何弃信背约,当下袍袖一拂,遮住脸面,从郭靖身旁疾闪而过,出洞急窜,顷刻间人影不见。郭靖奔过去握住黄蓉双手,叫道:「蓉儿,真想死我了!」心中激动,不由得全身发颤。黄蓉两手一甩,冷冷的道:「你是谁,拉我干麽?」郭靖一怔,道:「我.... 我是郭靖啊。你.... 你没有死,我.... 我.... 」黄蓉道:「我不识□你!」迳自出洞。郭靖赶上去连连作揖,求道:「蓉儿,蓉儿,你听我说!」黄蓉哼了一声,道:「蓉儿的名字,是你叫得的麽?你是我甚麽人?」郭靖张大了口,一时签不出话来。黄蓉向他看了一眼,见他身形枯槁,容色憔悴,心中忽有不忍之意,但随即想起他累次背弃自己,恨恨啐了一口,迈步向前。郭靖大急,拉住她的衣袖道:「你听我说一句话。」黄蓉道:「说罢!」郭靖道:「我在流沙中见到你的金环貂裘, 只道你.... 」黄蓉道:「你要我听一句话,我已经听到啦!」衣袖往□一夺,转身便行。郭靖又窘又急,见他决绝异常,生怕从此再也见不著她,但实不知该当说些甚麽话方能表明自己心意,见她衣快飘飘,一路上山,只得闷声不响的跟随在後。黄蓉户与郭靖相遇,心情也是激□之极,回想自己在流沙中抛弃金环貂裘,引开欧阳锋的追踪,从西域东归,万念侧灰,独个儿孤苦伶仃,只想回桃花岛去和父亲相聚,在山东却又生了场大病。病中无中照料,更是凄苦,病杨上想到郭靖的薄情负义,真恨父母不该将自己生在世上,以致受尽这许多苦楚煎熬。待得病好,在鲁南却又给欧阳锋追到,被逼随来华山,译解经文。

回首前鹿,尽是恨事,却听得郭靖的脚步一声声紧跟在後。她走□也,郭靖跟得快,走得慢,郭靖也跟得慢。她走了一阵,忽地回身,大声道:「你跟著我干麽?」郭靖道:「我永远要跟著你,一辈子也不离开的了。」黄蓉冷笑道:「你是大汗的驸马爷,跟著我这穷丫头干麽?」郭靖道:「大汗害死了我母亲,我怎能再做他驸马?」黄蓉大怒,一张俏脸儿胀得通红,道:「好啊,我道你当真还记著我一点儿,原来是给大汗撵了出来,当不成驸马,才又来找我这穷丫头。难道我是低三下四之人,任你这麽欺侮的麽?」说到这□不禁气极而泣。郭靖见她流激,更是手足无措,欲待说几句辩白之言,慰藉之辞,却不知如何启齿,呆了半晌,才道:「蓉儿,我在这□,你要打要杀,全凭你就是。」黄蓉凄然道:「我干麽要打你杀你?算咱们白结识了一场,求求你,别跟著我啦。」郭靖见她始终不肯相谅,脸色苍白,叫道:「你要怎麽,才信我对你的心意?」黄蓉道:「今日你跟我好了,明儿甚麽华筝妹、华筝姊姊一来,又将我抛在脑後。险非你眼下死了,我才信你的话。」郭靖胸中热血上涌,一点头,转过身子,大踏步就往崖边走去。这正是华山极险处之一,叫做「舍身崖」,这一跃下去自是粉身碎骨。黄蓉知他性子戆直,只怕说干就干,急忙纵前,一把抓住他背心衣衫,手上一便劲,登足从他肩头跃过,站在崖边,又气又急,流泪道:「好,我知道你一点也不体惜我。我随口说一句气话,你也不肯轻易放过。跟你说,你不用这般恼我,乾脆永不见面就是。」她身子发颤,脸色雪白,凭虚凌空的站在崖边,就似一枝白茶花在风中微微幌动。郭靖当时管不住自己,凭著一股蛮劲,真要涌身往崖下跳落,这会儿却又怕她失足滑下,忙道:「你站进来些。」黄蓉听他关怀自己,不禁愈是心酸,哭道:「谁要你假情假意的说这些话?我在山东生病,没一个人理会,那时你就不来瞧我?我给欧阳锋那老贼撞到了,使尽心机也逃不脱他掌握,你又不来救我?我妈不要我,她撇下我自顾自死了。我爹不要我,他也没来找我。你自然更加不要我啦!这世上没一个人要我,没一个人疼我!」说著连连顿足,放声大哭,这些日子来的孤苦伤心,至此方得尽情一□。郭靖心中万般怜爱,但觉她说得句句不错,越听越是恼恨自己。

一阵风来,黄蓉只觉身上一寒,缩了一缩。郭靖解下外衣,正要给他她披上,忽听崖边喝道:「谁这麽大胆,竟敢欺悔咱们黄姑娘?」只见一人白须长发,从崖边转了上来,却是老顽童周伯通。郭靖只是凝望著黄蓉,是谁来了,全不理会。黄蓉心中正没好气,喝道:「老顽童,我叫你去杀裘千仞,人头呢?」周伯通嘻嘻一笑,没法交代,只怕她出言怪责,要想个法儿哄她欢喜,说道:「黄姑娘,谁惹你恼啦?老顽童替你出气。」黄蓉向郭靖一指道:「不是他是谁?」周伯通一意要讨好黄蓉,更不打话,反手一记,顺手一记,拍拍两下,重重的打了郭靖两个耳光。郭靖正当神不守舍之际,毫没防备,老顽童出手又重,只感到眼前一黑,双颊立时红肿。周伯通道:「黄姑娘,够了麽?若是不够,我给你再打。」

黄蓉见郭靖两边面颊上都肿起了五个红红的指印,满腔怒意登时化为爱怜,爱怜之情又转为对周伯通大感恼沁,嗔道:「我自生他的气,又关你甚麽事?谁叫你出手打人了?我叫你去杀裘千仞,干麽你不听我吩咐?」周伯通伸出了舌头,缩不回来,寻思:「原来老顽童拍马屁拍在马脚上。」正自狼狈,忽听身後崖边兵刃声响,隐隐夹著呼化之声,心想此时不溜,更待何时?当即叫道:「多半是裘千仞那老儿来了,我这就去杀他。」语音甫毕,已一溜烟的奔到了崖後。若是裘千仞当真赶到,周伯通避之惟恐不及,那敢前去招惹?那日他与裘千仞、欧阳锋、郭靖三人在西域石屋中盲目瞎战,郭靖与欧阳锋先後脱身,裘千仞终於他俟机冲了出去。周伯通仍是紧追不舍。裘千仞被他迫得筋疲力尽,恚恨交迸,心想自己是武林大帮的帮主,竟然遭此羞辱,只盼寻个痛快法儿自戕而死,免得落入他的手中惨遭荼毒,一眼瞥见沙石□盘著几条毒蛇。他知道这类蛇剧毒无比,只要被咬中一口,立时全身麻木,死得最无痛苦,当即抓起一条,伸指捏住毒蛇七寸,叫道:「周伯通老贼,你好!」正要将蛇口放向自己手腕,那知周伯通生平怕极了蛇,大叫一声,转身便逃。裘千仞一怔,过了半晌,方始会意他原来怕蛇。这一来,局面立时逆转,裘千仞左手再捉了一条蛇,大喊大叫,随後赶来。周伯通吓得心胆俱裂,发足狂奔。裘千仞号称「铁掌水上飘」,轻身功夫还在他之上,若非对他心有忌惮,不敢过份逼近,早已追上。两人一逃一追,闹到天黑,周伯通才得乘机脚身。裘千仞这番追赶其实也是以进为退,心中只有暗暗好笑,却不敢当真追逐。第二日周伯通抢到一匹骏马,加鞭东归,只怕给裘千仞追上了。黄蓉见周伯通溜走,向郭靖凝望一会,叹了口气,低下头不再言语。郭靖叫了声「蓉儿!」黄蓉轻轻「嗯」了一声。郭靖欲待说几句谢罪告饶的话,但自知笨拙,生怕一句话说错了,却又若得她生气。两人迎风而立,黄蓉忽然打了个喷嚏。郭靖本已解下外衣,当即给她披在身上。黄蓉低下了头,只不理会。猛听得周伯通哈哈大笑,大叫:「妙极,妙极!」黄蓉伸出手来,握住了郭靖的手,低声道:「靖哥哥,咱们瞧 瞧去。」郭靖喜极而涕,说不出话来。黄蓉伸衣袖给他去泪水,笑道:「脸上又是眼泪,又是手指印,人家还道我把你打哭了呢。」这麽盈盈一笑,两人方始言归於好,经此变故,情意却又转而深了一层。

两人手拉著手转过山崖,只见周伯通抱腹翘足,大是得意。丘处机按剑侍立在旁。沙通天、彭连虎、灵智上人、候通海四人或持兵器扑击,或缩身退避,神态各不相同,但都似泥塑本雕般动也不动,原来均被周伯通点中了穴道。周伯通道:「那时我推下身上泥垢,做成丸药给你们服下,你们这几个臭贼倒也鬼机灵,瞧出无毒,竟然不听你爷爷的话,哼哼,今日怎麽样了?」他虽将这四人制住,但一时却想不出处置之法,见靖蓉二人过来,说道:「黄姑娘,这四个臭贼我送给你罢!」黄蓉道:「我要来有甚麽用?哼,你不想杀人,又不想放人,捉住了臭贼却没法使唤,你叫我三声好姊姊,我就教你一个乖。」周伯通大喜,连叫三声:「好姊姊!」每叫一声,又加上一个揖。黄蓉抿唬一笑,指著彭连虎道:「你搜他身上。」周伯通依言搜检,从彭连虎身上搜出一枚上生毒针的指环,两瓶解药。黄蓉道:「你曾用这针刺你师侄马钰,你在他身上刺几下罢。」彭连虎等耳中听得清清楚楚,只吓得魂不附体,苦於穴道被点,动弹不得,但觉身上连连剧痛,各自已被周伯通刺了几下。黄蓉道:「解药在你手□,你叫他们干甚麽,瞧他们敢不敢违抗?」周伯通大喜,侧头一想,从身上又推下许多污垢,将解药倒在□面,搓成一颗颗小丸,交给丘处机道:「你押这四个臭贼,到终南山重阳宫去幽禁二十年。他们路上若是乘乘的,就给一丸我的灵丹妙药,否则让他们毒发罢,这叫做自作自受,不用慈悲!」丘处机躬身答应。黄蓉笑道:「老顽童,你这几句话倒说得入情入理,一年不见,你大有长进了啊!」周伯通甚是得意,将彭连虎等人穴道解了,说道:「乞们到重阳宫去,给我安安稳稳的住上二十年,若是诚心改过,日後还可做个好人。倘若仍不学好,哼哼,我全真教的道爷们个个是杀人不眨眼、抽筋不皱冒的老手,将你这四个臭贼做成人肉丸子,大家分来吃了,瞧你们还作得成甚麽怪?」彭连虎等那敢多说,诺诺连声。

丘处机忍住了笑,向周伯通行礼作别,仗剑押著四人下山。黄蓉笑道:「老顽童,你几时学会教训别人了?前面的话倒还有理,到後来可越说越不成话啦。」周伯通仰天大笑,忽见左侧高峰白光闪动,显是兵刃为日光所映,叫道:「咦,那是甚麽?」靖蓉二人抬起头来,闪光却已不见。周伯通只怕黄蓉追问他裘千仞之事,说道:「我去瞧瞧。」健步如飞,抢上峰去。靖蓉二人都有满腹言语要说,当下找了一个山洞,互诉别来之情。这一说直说到日落西山,意犹未尽。郭靖背囊中带著乾粮,取出来分与黄蓉。她边吃边笑,说道:「欧阳锋那老贼逼我教他九阴真经,你那篇经文本就写得颠三倒四,我给他再胡乱一解,他信以为真,已苦练了几个月我说这上乘功夫要颠倒来练,他果真头下脚上的练功,强自运气叫周身经脉逆行。这□本领也当真不小,已把阴维、阳维、阴□、阳□四脉练得顺逆自如。若是他全身经脉都逆行起来,不知会怎生模样?」说著格格而笑。郭靖也笑道:「怪不得我见他颠倒行路,这功夫可不易练。」黄蓉道:「你到华山来,想是匚争那『武功天下第一』的名号了?」郭靖道:「蓉儿,你怎麽又来取笑?我是要向周大哥请教一个法子,怎生将已会的武功尽数忘却。」当下将这些日来自己所思各节一一说了。黄蓉侧过头想了一阵,道:「唉,忘了也好。

咱俩武功越练越强,心中却越来越不快活,反不如小时候甚麽也不会,倒是没牵没挂,无忧无虑。」她那想到一个人年纪大了,总有许多烦恼,有许多愁苦,与武功高低,殊不相干。她又道:「听欧阳锋说,明日是讷剑之期,我爹爹定要上山,你既不想争这第一,那麽咱们怎生想个活儿,助我爹爹独冠群雄。」郭靖道:「蓉儿,非是我不听你言语,但我想洪恩师为人,实是胜过了你爹爹。」黄蓉本来与他偎倚在一起,听他说自己爹爹不好,一怒将他推开。郭靖一呆,黄蓉忽然笑道:「嗯,洪恩师待咱俩原